【1】
电影散场，人群朝着两侧的出口涌去。莫鸽将手机放进包里，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拿起还满满当当的可乐，抿了一小口。
“我先走了，总之今天多谢了。”她攥紧包带站起来，“郑……？”
她左边邻座正低头玩手机的男生，听到她说话，吓得身体一哆嗦，慌忙锁屏，站起来：“哦，郑斯楚，其实应该我谢谢你才对。”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地，说完后就抿着嘴，腼腆地笑。
莫鸽默念了一遍名字，点点头，摆了摆手，“拜。”
到了外边的售票大厅，尽管已经心如死灰的她，还是忍不住环视一圈后，才缓缓走到电梯边。等电梯的人很多，她排在人群后面，用脚蹭着地板上的污迹。
“没勇气的家伙。”
忽然，有人轻轻戳了两下她的肩。
【2】
莫鸽兴奋地回过头，但眼中的星光立马黯淡下来。
“同学，请问你一个人吗？”
莫鸽心想：“这不是刚刚不小心被我撞了一下的那个男生吗，难不成还想找我麻烦？”
那位男生搓着手，问完那一句，想必意识到措辞有些不妥，又用右拳急且轻地敲着左手掌，说：“不要误会，我这里买了两张电影票，但我朋友今天突然来不了了。所以，如果你是一个人来的话，我可以把票送给你。反正不用掉也浪费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多数时间是盯着地板的，除了期间时不时抬一下头，像确认对方还在不在似的。
“为什么不送别人？”莫鸽打量着他。
男生憨憨一笑，“刚刚不是撞了你一下嘛？”说着，把票拿了出来。
莫鸽凑近看了下片名和场次，望向长长的购票队伍，查看了一遍手机，扯出一张票，“我不想白拿你的票，我就按这上面的价给你吧。”
“不用不用，本来我这……”
眼见莫鸽已经把钱包掏出来了。
“那那那，”男生挠着头，指着旁边的柜台，“我正打算去买饮料，要不你就请我一杯可乐吧？”
“行……吧！”
莫鸽走到柜台前，“一杯可乐。”她敲着玻璃柜的手指顿了一下，“麻烦再给我一杯，一共两杯，谢谢。”
莫鸽是从来不喝可乐的，她认为碳酸饮料对身体有着一些“科学尚未查明”的重度危害。“喝可乐”这一行为对于莫鸽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自残行为了。而自残是百分之九十三点七的女生失恋后的表现。这个数据是莫鸽自己根据身边的朋友统计的。当然，在她的定义里，暴饮暴食，疯狂K歌，强颜欢笑，乃至试图挽回对方等等，这些都属于自残的范畴。
“好了小姐，两杯可乐，收您二十块。”
【3】
“只要二十块钱，真他妈便宜！”郑斯楚飞快地敲击键盘，“楼主请把票转让给我！”
最终他和“墨尔本之歌”约在幸福广场见面。
等他赶到的时候，墨尔本早已经到了，坐在长椅上，入神地望着激情洋溢的广场舞。
“时间刚好。”郑斯楚扯了扯衣袖，遮住手表，把单车支脚打下来。
“单车不错。”
“哦，这车啊？”郑斯楚转身看了眼车，“这车租的。我刚来的时候，怕路上堵车迟到。我们这个地方啊，路是越来越堵了。”
墨尔本掏出电影票。“听说过阵子还要加宽街道啊。”
郑斯楚一手接过票，一手将钱递了过去，转身欲走。
“在什么地方？那家店。”
“就是在怀安路那边，就是进十一中学的那条道，往左有一个巷子。知道吧？你也要租车？”
墨尔本说：“是啊，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还有几个一直想去又没去成的地方，走前想跟朋友去看看，玩玩。”
“那家店的老板很奸的，喜欢宰生客，记住别被骗了。”
墨尔本正要回话，这时手机响了。
【4】
那串糟心的彩铃已经完完整整听了八遍了，郑斯楚听得不耐烦了。
他中止了拨叫，马上打开短信，写道：“蔡佳青，你这次又迟到的话，就是第十次咯。”
郑斯楚在发这条短信的时候，手在轻微颤抖。他强压着的激动之情，从指尖奔向脸上，冰冻多时的脸荡漾开来。
他终于能摆脱她了。
制定“十次迟到就分手”的恋爱条款不就是为了那一刻吗？那个无理取闹不分场合，矫情做作虚荣心强，作息紊乱毫无时间观念，甚至在社交软件聊天和发状态时，连标点符号都不能规范使用的女人，从今以后和自己就再无瓜葛。
郑斯楚看着手表，心中甚至开始略恶毒地祈祷起来。
“嘭！”他只觉得背部被撞得生疼。
【5】
蔡佳青蹲在地上，面露苦楚。
“哎哟你就别装了。”郑斯楚用脚顶了顶她的屁股。
蔡佳青站起身来，低头笑笑，“以前哪怕我是装的你也会迁就着我啊。”
郑斯楚有些无奈，“多大的人啊你？我们这又不是演电视、写言情小说。再说了，真疼的话也怪你自己，不然怪谁？你说你突然学什么轮滑？以前是谁说自己平衡性差，自行车都骑不好，还轮滑？你是脑残了？还是在自残啊？”
蔡佳青一手叉腰，“那好歹交往一场，我受伤期间你都没来看我，这是不是事实？你就是个薄情寡意的人！”
“我那是良苦用心！”郑斯楚两手一摊，“你那时候本来就有腿伤，我怕一见着我，你又肝肠寸断，到时候伤上加伤。我是为你好。”
“别不要脸，你也知道最后这一次是我主动放弃的。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把分手的理由量化成十次迟到，这本身就很荒诞了。不过也谢谢你，这十次迟到就像十步台阶，走着走着，铛铛，看见的风景不一样了，自然也就看透了。”
郑斯楚没说话，因为理亏。他再也清楚不过——如果真爱慕一个人，一万次迟到又怎样？一份真挚的感情，永远不能被量化。
“所以我的心伤啊，早和这腿伤痊愈得彻彻底底的了。”蔡佳青蹦跶两步，抢坐在了郑斯楚前面的石凳上。
“坐下聊吧。”
【6】
“把安全带系好哈。”出租车司机擦完挡风玻璃，扔下抹布，“去哪儿？哎哟，是你啊小姑娘。”
蔡佳青一惊，瞪大了眼睛：“师傅，你认识我啊？”
“那是，你都坐我几回车了。再说了，说句不见外的话，你这姑娘长这么好看，看过一眼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呀。”他说完就一个劲儿地哈哈笑。
蔡佳青也被逗乐了，“我记住你了师傅，今后我要是哪天想听夸，就来打你的车。对了，到弘盛影城，师傅你快点儿开。”
司机又嘿嘿笑了，“好嘞！和男朋友约了看电影？你男朋友我也认得，高高瘦瘦的，很清秀。也是个好小伙子。”他瞟了一眼中后视镜，收起笑容，“怎么说到男朋友还不开心了？两个人闹别扭了？”
蔡佳青斜身往座椅上一倒，说道：“唉！是别扭就好了。别扭总有办法化解啊。算了，不说这些了。”
司机见苗头不对，静了下来。车过了北门桥，缓缓停了，“我操，又堵了。”
蔡佳青趴在座位中间看了看，又把头伸出窗外，只见长长的车龙见不着头。
“哎呀，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小姑娘，你别急，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司机挂了电话，斜过身子，“一直堵到丰彩超市那个十字路那儿，那边好像出了起事故，正扯皮闹事呢。姑娘你赶时间，还是搭个摩的过去吧。”
蔡佳青下了车，便狂奔起来。电话响了停，停了响，她也懒得接。她知道是谁打来的，但此刻必须争分夺秒。
电梯镜子里的那副狼狈样，她自己都不忍心看。生平第一次坐摩的，和坐某人的单车原来不是一样的体验。疾风吹得她一度喘不过气，精心梳扮的发型也被吹得乱糟糟的。她理了一下头发，赶忙拿出手机看时间，目光却被几行短信抢了过去。她逐字逐句地看了三遍后，电梯门开了。她一抬眼，远远地看见他和一个女生交谈着，眼睛看着地上，一脸拘谨。
她见过他这种状态，她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7】
“来，我来帮你打开。”郑斯楚去拿莫鸽手中的矿泉水，被莫鸽躲开了。她瞪他了一眼，“我自己开。帮女生开瓶水能显得自己很能耐啊？”
郑斯楚不说话，就嘻嘻地傻笑。
莫鸽用指甲慢慢掐着瓶盖和瓶口的连接带，说：“对，我那辆车的刹车有点问题，还车的时候，要给老板说一声。”
“他不会听的，搞不好还反咬你一口。”
“那这样吧，哪儿有修自行车的，我们自己去修好。也免得别人将来租到这车，会吃亏的。”
郑斯楚沉默良久，久到莫鸽扭头去看他是不是睡着了。半饷，他说：“你真好，莫鸽。”
她捋开嘴边的头发，喝了口水，“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我前女友……”郑斯楚顿了一顿，看看莫鸽的脸色，“她以前发现车子轮胎有问题，刹车有问题的时候，甚至都不让我给租车店的老板讲的，说看哪一个倒霉鬼会租到它。”
“万一这个倒霉蛋是你同学呢？又万一这个人撞了你家亲戚邻居呢？这个城市这么小，有太多巧合了，我长这么大也没少经历。说不定我能遇见你也是巧合呢。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认识我朋友什么的？否则你怎么像了解我的一切一样？”
郑斯楚有些惊异，继而晃着头，“No！我还是相信缘分。说不定我们前世就已经相识了呢。”
【8】
“缘分？我刚刚放了个屁，请问晓施大师，我和这个屁有缘分吗？这个屁我想放就放，不放我也不会死。而缘分，就和这屁一样，由我说了算。我爱占德，就向他表达了。他也爱我，所以我们来求您同意。您要是不准许，我就抢走他。这就是缘分！”
“好！”晓施大师竖起大拇指，转身一掌拍死了占德和尚，双手合十，“有缘无分，善哉善哉啊！”
放映厅里笑成一片。
莫鸽就那样坐得端端正正的，如同一座雕像。郑斯楚偷看了几次，每次都是一脸淡然。周围哄堂大笑也好，泪如雨下也罢，她似乎都无动于衷。要么是性情冷淡，要么是伤心欲绝。
“莫鸽，莫鸽，”他暗暗想着她的名字，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墨尔本之歌？”
他将手机靠在左侧的扶手下，试图不影响到其他观众。
可是点进墨尔本的百度主页，看了很久，没能找到能佐证他猜想的证据。郑斯楚有些泄气，拿起可乐吸了一口，吸管搅得冰块咔咔响。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电影，又思索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打开了微博找人。这回居然还真找到一个叫“墨尔本之歌_mhy”的人！
“我先走了，总之今天多……”听到莫鸽讲话，郑斯楚被吓了一跳，急忙收起手机。目送莫鸽走后，他才小心翼翼打开了墨尔本的微博。
最新的一条是当日早上发的，“靠！宾子和我滩上事了 ”
“啧，错别字。”他继续往下翻，翻着翻着，他笑了起来。
郑斯楚追到大厅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影。他长吸一口气，咬着牙，走过去，戳了戳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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