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小畜生正在放肆

说是从前有个老秀才，无儿，只有一女儿。女儿当然是要出嫁的，老秀才当然舍不得。女儿出嫁那晚，老秀才在房里来回踱步，死活不睡。

家人便劝他，自古女儿出嫁，父母难舍，理所当然，您有何忧心啊？老秀才气得跳起脚来骂：“你是不知道，此刻，那小畜生正在放肆。”

这笑话，出自一本奇书——《笑林广记》。所谓，“那小畜生正在放肆”，指的是女儿洞房花烛夜之事，女婿当然是在“放肆”啦。父亲对女儿嫁人，可说是多少有些嫉妒之心的，而老秀才心中礼仪划出来的迂腐龌龊，却也跃然纸上。

网络流传段子，所谓无段子不成活。但多数段子枯燥无味流于下流。《笑林广记》，可谓是一本古代段子集合，中间污段子也不少，只不过语言稍微古雅一点，不易察觉其污。以上“放肆”二字就是例子，给人留下了想象的余地，而不觉得污。

这本书呢，大约成书于清乾隆年间。据周作人《苦茶庵笑话选》考证，《笑林广记》的内容是从冯梦龙《笑府》丶李卓吾《笑倒》丶石天基《笑得好》等书中选辑出来的。作者并非一个人，是一堆人，号“游戏主人”。

实不相瞒，里面甚有一些污度超过二锅头度数的荤段子。但大部分内容是抓住了一些生活中的丑恶现象本质，一针见血的讽刺。

所用手法，多有夸张，但文字简练、风趣、幽默，深得“笑话”精髓。

更重要的是，《笑林广记》是讲世情，非常生活化。具有平民社会中的一切可笑可叹之事。譬如，家庭生活、社会风貌、小人物之卑劣恶毒之处，那些什么懒惰啊、吝啬啊、怕老婆啊等等，都有讽刺揭露。

最终的好处是，读完让人一笑，不觉得压抑。

不压抑，也许是我们追求笑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就读《笑林广记》。

说说因缘

我知道一本书并对它发生兴趣，多数是从另外一本书来的。《笑林广记》最初我并不知此书存在，而是见钱锺书多处文中引用，觉得甚是有趣，钱锺书向以幽默著称，而他所作引用，甚是清奇，自然就发生了对这本书的兴趣。

有人介绍这本书，这样说：“在开心一笑中，博览世态人情，发掘幽默潜质。就是那开心的一笑，将烦恼荡涤，将胸襟开阔。”

我觉得过了。

幽默不幽默，实际上跟人本身有关系，并不需要刻意挖掘，而是要别人刻意发现，比如有些人，什么话到了他口里，说出来你就觉得好笑。有些人刻意讲笑话，反而不好笑。荡涤烦恼，大约可以，说什么“将胸襟开阔”，未必可以。

但《笑林广记》很有见识或认识作用，至少对明清世情，比如一个称呼，一种职业，几类人，是颇有认识意义的。

认识意义有什么用呢？

你想用就用，比如，你写一个明清背景的小说，那这里面有很多东西，可以用得上。其幽默意思的表现方法，也可以学。哪怕你去网上写段子，那也大有技巧可学。

重点是，每一则都很短小，适合碎片阅读。

《笑林广记》分十二部，每部皆有其独特主题。

腐流

术业

形体

殊禀（痴呆善忘等）

闺风

世讳（帮闲娼优等）

僧道

贪吝

贫窭

讥刺

谬误。

当然，这种分类方法并非与其内容完全符合，只是当时为了方便整理资料罢了。而我们可以从部名看出，这内容设计了绝大多数职业和人物，教师、闺房之女、床帏之事、僧道贫下中农等等，都有。

举例

录其中几则。

《闺风部》两则——

有妻妾两人争宠。丈夫心里实际更加爱小妾，但妻子不许丈夫去小妾那边睡。丈夫和小妾商量后，丈夫大骂小妾：“不如杀了你这小妖精，省得家里天天闹别扭。”说完手里持着刀赶去。小妾吓得往房里逃。

妻子以为真的杀了那小妖精，尾随去看。结果见两人正在啪啪啪，大怒，骂道：“要是这样的杀法，不如先杀了我。”

另外有一个妻子，丈夫死了，她在旁边用扇子扇尸体。邻居就很奇怪，问她：“天这么冷，干么这么做？”

妻子抹着泪说：“我丈夫临终前说，你若要改嫁，好歹等到我尸体凉了再去。”

《世讳部》两则——

一人儿子整天不务正业，只知道往妓院里钻，大巴花银子。这人很生气，指着儿子的鼻子骂：“不成器的畜生，我去妓院，十次倒有九次看见你在。”

儿子说：“这样说来，您老人家比我还多一次，有啥脸说我？”

一个妓女接客，接到一个西域人，两人甚是谈的来。西域人要走，妓女要安慰他，便说：“咱们在一起三个月，其实我怀孕了，已有三月，盼你到时来看一看你的骨血。”这西域人就信了，七个月后准时来了。妓女本是安慰他的话，让他心里暖暖的离去，没想到这人当真了。但也没办法，就捉了一只小白狗放在一个篮子里，蒙上被子，骗西域人说：“生的是个儿子，刚睡着，别打搅他。”

西域人偷偷一看，是个狗身子，大喜，抚摸着小狗背说：“果然是亲生的骨血，在娘胎里就穿上羊皮袄子了。”

《殊禀部》两则——

有一个人怕老婆。有一晚做梦竟然笑出声来，妻子摇醒了他，问：“你梦见啥了？这么高兴！”丈夫不敢说谎，说：“梦见我娶了个小妾。”

妻大怒，罚他跪搓板于床下，自己下床去找“家法棍”，想打丈夫。

丈夫说：“梦里的事，怎能当真？”妻子说：“什么梦都可以做，这种梦不许你做。”丈夫说：“以后不做不就是了。”妻子说：“你在梦里做，我咋知道你做没做？”丈夫说：“既然如此，以后我夜夜醒到天明，再也不睡就是了。”

有三人的老婆都爱吃醋。这天三人一起聊天，一个说：“哎，苦呀，我家那醋头，但凡我买个女婢，都得逼着我卖了才行。”

另一个说：“老兄你还好啦，我家那位，别说买个奴婢，我买个奴仆，只要长得帅一点，都要赶出去。”

最后一人说：“两位老兄，我劝你们善良，两位老嫂子已经很宽容啦，我家那位，别说女婢男仆不让买，就连我买个夜壶，她也吃醋，她觉得那算是我跟夜壶啪啪啪，必定把夜壶打个稀巴烂。”

《形体部》两则——

一个人口臭至极。问另一个人：“有啥法子治我这口臭？”另一人答：“吃大蒜吧。”这人很奇怪：“大蒜？大蒜不就是臭的么？怎么还能治口臭？”另一人抱拳说：“大蒜虽然臭，但是臭得路子正，好家伙，您这臭，太骨骼清奇，受不了。”

一个聋医生，去给一女子看病。他说要忌口，女子问：“莲心能吃吗？”医生说：“面筋发病，不能吃啊。”女子说：“我说的是莲肉。”医生说：“就是盐肉，也要少吃。”女子说：“先生耳朵是聋的。”医生说：“如果里股（大腿的意思）是红的，只怕是腹股沟淋巴结肿大，请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好开药。”

最后说一个。

有个以看面相算卦为生的，街上拉着一个人，一定要让他相面。那人说：“你别相我，我倒相着你了。”相面的笑了，问：“你相我怎么样？”

那人说：“老子就相你相不着人的。”

本号后期将推荐一些书籍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