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病》

    他病了很久了，久到哪？久到我忘了他叫什么，忘了他得的什么病，住哪家医院……

    阳光照旧洋洋洒洒披露给万物。

    “河上的冰凌碎了吧？” 有一只颓废的脑袋伸到窗边，试图接近阳光一点，屋子里并没有人，可能是疼痛和病魔榨干掉他最后一丝抵抗吧，他回神发现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心翼翼从垫子底下摸出一包香烟，一个打火机。

    “如果我能打开窗户就更好了”他似乎是心存“顾虑”，“不一会那个小护士就又该数落我了”他仍是燃着一支，放到嘴边陶醉着，一节烧完的烟蒂掉到白色的被褥上，他没有在意，一支烟完了，床上灰扑扑一片，他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了。

    一束光打了进来，窗格有节律的印到地上，几只闹腾的麻雀到头来还是争不出个输赢，便七零八碎的一哄而散了。窗户外面绿植很好，早起的园丁又用剪子修整了一遍，他亲眼看见过的，而且修剪的很仔细，可这关他什么事儿呢？真是。

    他已经把烟盒打火机藏到棉铺底下了，小护士推门进来了。很年轻，和他最小的女儿年纪相仿，身材高挑，像个模特，呵，可不是嘛，他最小的女儿就是模特呢，人长得漂亮，肯定遗传我，心眼也……也不错，他心里想，但哪里怪怪的。

    “大爷，该输液了。”小护士笑得像月底下的花瓣一样美丽温柔。

    “唉，输左边手吧，右边再扎就真成筛子了”他冲小护士笑道。

    “大爷，你床上怎么脏兮兮的？”

    “哦哦，是苍蝇，我还一下子拍死了两只，弄得到处都是，怪恶心的，嘿嘿”他尴尬的笑笑。

    “大爷，你又抽烟了，怎么说就是不听，照你这样肯定不行，在哪？拿出来？”小护士略显有点生气。

    “什么？”

    “烟啊，还有打火机，都拿出来吧”

    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从床底下再次摸出那包烟和一个精致的打火机，递了上去。

    “唉——小姑娘”

    “怎么了，还想要回去？”小护士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谁说不是呢，遇到这么个病人，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大把年纪还越像个孩子一样。

    “不是不是，那个打火机，你可千万不要扔喽，啊——那是我儿子买给我的，他知道我喜欢抽烟，我一直带着呢。”他想起什么似的，咧嘴笑笑。

    “真不知道您儿子是坑你还是爱你，明知道吸烟没好，还一大把年纪的”

    “爱的爱的”他连忙解释，像是怕小护士说错什么话似的。

    “药输上了大爷，我也把东西放回去，等下再来看您”小护士临走把门也带上了。

    他没有看见小护士在关门的时候摇了摇头。

    在不同时间里，两个人都长叹了一口气。

    小护士来这医院没多久，却是心地善良，所以人缘不错，她知道他有一双儿女，只在老人刚入院的时候见过一次，似乎以后都没再来过，倒有几个步履蹒跚，满头灰白的老人来过几次，也许是街坊老邻居吧，小护士心里酸酸的。

    他仍旧是靠在墙上，没有烟抽了，他就盯着精美的礼盒看，看哪个是他儿子送来的，哪个是他女儿送来的，还想他们小时候，小时候多好的孩子啊，他用右手揩掉眼角的泪水。

    小护士又进来了，她动作很轻。

    “大爷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挺好的”他见到小护士来，心情慢慢好起来了。

    “你可真是个好姑娘啊，经常来跟我这个上了岁数的聊天，不嫌烦啊？”他笑着打趣。

    “不会不会”她摆摆手，可心里知道，手术之后他的身体就恢复的很好，可明知道吸烟会加重病情，可为什么……

    “如果还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要怪我，我可不听”他把头扭过去。

    “那你为什么还要抽烟？”小护士把窗户打开，想让沉闷的屋子透透气。

    “为什么？嗯？我——”老人有些激动，不停咳嗽。

    “大爷，大爷，你不要激动，咱不说了，我不问了”小护士看情况不对，连忙安慰。

    “呼——”咳了一会儿，他长吁一口气，脸色好很多。

    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

    “你看吧，我儿子给我的”

    小护士接过去，看到的是一份敬老院的住养合同。

    “如果我的病好了，也回不了家了。”

    “所以您才……”

    “姑娘，我哪还有什么病，有也是这里的”他戳了戳心口。

    “这里的病，医院救不好，因为它是不朽的”他眼神空洞黯然。

    窗户外边有风把冬天残留的叶子吹掉了。

    小护士站起来，又把窗户重新关上。

                          ——北巷九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