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画记》是蒋彝先生所著的《哑行者画记》中很有意思的一本。
和另一本《日本画记》不同的是，在这本书中，读者可以窥见作者那丰富的内心世界，体会到别样的情感。
《巴黎画记》插图
在第二章里，作者分享了他学习法语的经历和感受。他说，“中国人素以耐心平和、忍辱负重著称，我生性却并非如此。”学习法语实在艰辛，让他甚至掉落了一些中年人的“苦泪”。在后世读者眼中这样学贯中西的一位大作家，生活中仍处处充满着无奈和苦闷，让人读来感慨不已。
这让人想起蒋彝对自己的一番描述：
面部扁平，鼻子几乎没有鼻梁；头发乌黑，夹着少许白发；眼睛微微地斜着，向下而不是向上；穿着一套花50先令裁剪的英式灰西装；走路不像英国人；可能是个白痴，因为他会盯着一棵小枫树看很久，甚至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湖面上的三只鸭子的时间更长；漫步的样子就像住院多年的病人。
在蒋彝的眼中，自己是个非常普通，甚至于不起眼的小人物。在他的笔下，情感的流露也往往真挚自然，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感。但也正是凭着这样平和的心态，才让他的文字既平易亲切，又充满着动人的力量。
恰如威廉·海赫爵士在序言中所说：
我初见蒋彝先生时，有些担忧他是否能透过巴黎高雅而流光溢彩的表面挖掘出她深刻的内涵。然而，他的书表明，他的“哑”如同巴黎的恶名一样，是具有欺骗性的，我无须担忧。
而事实证明，在蒋彝的笔下，巴黎确实展现出了它独特而又迷人的一面。
书中的许多描述，读起来有一些主观化，甚至有点儿情绪化，但这也恰恰是叙述的迷人之处。
起初，刚到巴黎时，蒋彝对这座城市的印象是模糊而美好的，像许多普通游客一样，他心中的巴黎适合游玩度假，永远有着灿烂的阳光。但待了一周，固有的印象就开始慢慢发生了改变：
想到巴黎，我便联想到快乐和温暖，大抵是因我所读到的巴黎均与春夏有关。游客似乎甚少择冬季前往巴黎，而巴黎人也鲜向外人提到他们有这样一个季节。或许，巴黎的冬季不如伦敦的冬季来得那么久。无论怎样，我在十二月到了巴黎，发现这里的冬季和伦敦也并非全然不同——多雨，潮湿，厚重的乌云笼罩苍穹，偶有浓雾包裹整个城市。
而在巴黎的第二周，蒋彝就碰到了浓密的大雾，简直让他有种身在伦敦似的错觉。
如果不是亲身穿梭在浓雾当中，想必脑海中很难会对“雾巴黎”有什么印象。
但这正是旅行的妙处——让人一点点揭开幕布来，把欣赏美景的快乐延长许多倍。
《巴黎画记》插图
蒋彝尤其擅长于捕捉城市中转瞬即逝的美景。每每到某处时，他往往先静静眺望一阵儿，或是画上几幅素描，把景色尽收眼底之后，才不疾不徐地到其他地方去。他用画家般的目光去欣赏景致，时常沉迷于变幻多姿的天色与云彩。
我没有急于走进教堂，而是先鸟瞰一下山下的巴黎全景。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个城市，一片深蓝色石板屋顶的海洋在这迷雾中，颜色更加柔和、淡雅。到处是玫瑰色和淡紫色的小色块，那是被刷成红色的烟囱的阴影。
上一本《日本画记》中，作者描绘了许多城市的盛景，读来让人有种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之感，内容丰富翔实，但难免会有一丝走马观花之意。与之相比，这本《巴黎画记》，倒更像是一本日记，详尽记录着各种经历和见闻，有种在这儿安逸生活的烟火气息。
比如在巴黎，蒋彝不仅参加了Dior的春夏时装秀，还饶有趣味的去中央大集市参观，寻觅心心念念的洋葱汤（虽然味道也并不怎么样），甚至还常常在塞纳河边仔细观察垂钓者们拖家带口地来钓鱼。
与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短途游相比，蒋彝更像是个在巴黎城里溜达了许多年的本地人，趁着周末兴致勃勃地四处探险一样。
以至于后来说到他对巴黎的了解程度，甚至让许多巴黎人都自愧不如。
但其实，蒋彝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观察者”位置上去小心翼翼地靠近着。
他说：“身为旅行者，我对任何所见所闻都不会带有偏见。而且，无论身居何处，我都会不知不觉喜欢上周遭的一切。我喜欢这条狭窄而繁忙的街道，它不仅是观察劳动人民生活习惯的一个好去处，而且还反映出常为游客忽视的城市生活的某一个方面。”
虽然身在巴黎，但似乎眼前无论是什么景象，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他回想起在中国时的种种情形来。
比如在一片清明月色下，友人感叹道月色之美，他的心中却默默念起李白的诗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比如香榭丽舍大街旁花园里有两棵美丽的小树，也让他想起家乡的杏林传说；
再比如巴黎常常见到的吵闹麻雀，也能让他回忆起中国艺术家们喜欢描绘麻雀的事情来。
他也常常将中国与其他国家不同文化作比较，说，“在希腊人和罗马人眼里，大乌鸦是长着羽毛的预言家”，但在中国，一只乌鸦的叫声就能让祖母闷闷不乐一整天；又比如孔雀，中国人觉得它美丽高雅，象征着繁荣昌盛，但英国朋友却觉得孔雀的叫声会带来厄运。
书中还提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让人读来忍不住笑，但笑完后心中又会留有一些思索。
在我看来，这确乎是一本趣味和深度兼具的书。读来不仅能让人了解到巴黎不为人知的许多角落，更能让人收获到温暖舒畅的阅读感受。真像是和一位老友闲谈了许久，分别时，两人皆展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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