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少女
04 黑齿少女
牢房两边的石柱子上，吊着两个火焰碗，火光熊熊，映出了牢房一角的两个人影，却看不清面目。
“咔哒”一声响过，牢门“吱呀”开启。众人踏进牢门，杜巨源一扬手，碗里的烈焰蹿上了火把，牢内顿时一亮。原来那角落里，一坐一卧，关着两个女子。
卧在地上的少女似是个汉人，高髻长裙，翻领窄袖，貌甚明丽，却柳眉微蹙，侧躺在地。她身旁石凳上，铺了一层毛毯，毯上坐了一个端庄的中年胡妇，紧闭了双目，似坐在椅上昏睡了过去，眉目口鼻间却如石雕般冷峭，透出一股凝重的高贵神气，身上的联珠兽纹锦袍虽已被撕破了一大片，仍令人不敢迫近。她右手将一块泥板牢牢按在腿上。
王玄策目光对着两个昏睡中的女子扫了片刻，落在那坐靠在壁角的胡妇身上，叹道：“想必这位就是真正的高昌王后、波斯公主了。”
每个人的眼神中不由都带了些敬意。却听杜巨源凝眉道：“也是中了迷药么？”
米娜亦蹙了眉，却摇头道：“看面色却是不像。也许是饿昏厥了过去。”众人亦不由看了眼牢门边的地上，四五盘馕饼一口未动。
云郎向躺在地上的少女跨了一步，道：“她既是个汉人，不如先将她唤醒。”便自腰间解下水囊，又欺上一步，正欲向她面上倒去，却见那少女垂于胸前的右手，忽然伸进了翻领中，银光一闪间她已翻身跃起，一把短剑直刺云郎咽喉！
“云……”玉机惊呼方起，李天水一脚已蹬在云郎腰侧，竟将他蹬飞出数尺，那少女一击落空，正欲转身，手腕已被杜巨源牢牢扣住，短剑“当”的一声落于地上。她挣了两下，未挣动分毫，一咬牙，张口向杜巨源手臂咬去。杜巨源侧身松手，少女打了个趔趄，正欲俯身拾剑，王玄策闪身踩住了剑，抬手向那少女眼前亮出一物，她身形便顿住了。
王玄策指间正捏着那枚碎裂的波斯银币，“我们是朋友。”他缓缓道。
那少女定定看着王玄策，眼中泛出了光，一扭头转向石凳上的胡妇，口里道：“王后……”语调竟也有些异样。
那胡妇已睁开了眼，身上却纹丝未动，连神情似也未变，目光向王玄策等人逐一掠过，过了片刻，似乎点了点头。始终沉静如深潭。
王玄策将火把递给云郎，叉了十指，躬身跪坐于地。其余人亦跪地施礼。波斯公主笑了笑，右手指在那泥板上点点划划，王玄策等人一怔，却听那少女道：“特使留下、其余人走。”她竟好似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
却见王玄策蹙眉道：“姑娘不是中原人？”
那少女却不言语，只微微一笑，竟露出两排黑齿。
王玄策目光一闪，“姑娘是百济人？”
“父高丽、母百济。”少女愀然一笑。
王玄策不说话了。唐征高丽，三韩之地众多少女被掳至中原，豪族竞相蓄养，成一时风气，只是在这西北边地实属罕见。目光又移向那胡妇，“敢问公主安否？”
“她病了、不说话。”她指了指那泥板，众人方才看清那泥板上布满了线形字符，“我来说。”
王玄策神色一暗。却听最外围的智弘忽道：“公主这般状况，已持续多久了？”
“五年、今年、不再言语。”高丽少女眼眶似有些发红。
智弘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王玄策沉吟片刻，向那少女一拱手，道：“公主金体欠安，王某心中亦是凄恻。只是事关重大，临行之前，唐家主人嘱托，与公主之会，我方须有两人在场，”他向身侧略一指，道：“杜巨源是我们此行的头人，久经风浪，极可信赖。”
高丽少女“叽里咕噜”说了一段，杜巨源挺直了腰背，却见波斯公主极缓慢地摇了摇头，手指在板上划了划。少女看了看，道：“你的人里、我们的恩人、留下。”
王玄策又皱了皱眉头，四顾一眼，道：“不知哪位是公主的恩人？”
少女的目光移向众人最外侧，“波斯衣袍、突厥发辫。”
众人齐向后看去，却见李天水斜倚着墙，仿佛置身于事外。
王玄策的脸色一变，又躬了躬身，道：“他只是个向导，不是我的人。此事涉及两国国运，不可泄与外人。”
波斯公主听了那高丽少女的传话后，嘴角撇了撇，指尖又迅速点了起来。王玄策焦灼的目光下，便听那少女急促道：“你、你们头人、留下”，王玄策方舒了一口气，她又道，“公主、有几句话、说与、恩人、最后、留下、我们三个。”
王玄策愣了愣，却听杜巨源忽笑道：“李郎今夜既救了公主，又帮了我们，却忘了好好谢他，还是公主体贴周到。”
王玄策方有些无奈道：“便按公主之意。”
墙边的李天水忽大笑道，“这水下铁牢阴沉得很，我且往高处去，”向那公主一躬身，道，“公主莫要多礼，李某只要安心自在。此刻我心已安，但求个自在。”又往王玄策处略一躬身，转身便走。
众人皆一愣，那波斯公主却在点头微笑，似是听懂了一般。
他方行至牢门，忽听云郎冷冷道：“我不会谢你。”
李天水回头瞥他一眼，“谢我踢飞你？”
云郎目光狠狠地盯过来，“莫让我再见你。”
“那由不得你。”李天水一笑，消失在门后。
云郎脸又气白了，王玄策瞪了他一眼，转脸又道：“公主欲去何处说话？”
“此处、很好。”
“这铁牢之中？”
波斯公主点了点头。
“这里虽阴沉了些，却极僻静，且深入水中，墙后应该不再会突然伸出几柄刀斧，确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杜巨源眯了眯眼，笑道。王玄策沉吟片刻，亦点了点头，米娜、智弘、云郎三人便起身跨出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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