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童

（一）

在灵山的山脚下，有一渔村，渔村的另一边，是一片黑色的大海。大海虽风平浪静，但没有人知道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样。数十年前曾有勇敢的村民尝试扬帆越海，然而每当有人尝试渡海时，天空必然雷雨交加，几天后在岸边等待村民的便是水手的尸体。

渔村没有名字，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村民总数不过一百余人，山灵是他们唯一的信仰。每年中元节，村中的人都会一起转山，既为祭奠死去的祖先，也求得出海平安。这个信仰一年年地传承下来。

灵山山顶有一寺庙，名曰“无为寺”，寺中有得道高僧，村民若有个什么杂症顽疾，都向寺中高僧寻求化解之法。经高僧指点一二，往往逢凶化吉。虽说如此，但随着高僧年事愈高，见客次数愈少，村中渔民都私下传言，高僧双目已瞎，大约撑不过今年冬天。

事情来得比村民预计的还要快，中元节那天，全村人转山之后照旧依次去无为寺问候高僧。村民只见高僧双目紧闭，口中呢喃。直到最后一名村民出寺，高僧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过了许久，侍僧提醒其回房打坐，高僧心中念头一闪而过，说了一句“天意如此”便圆寂了。

（二）

渔村中儿童不多，常三三两两聚起来捉迷藏。其中李大缸年纪也最小，木讷迟钝，其他小孩常常结伴捉弄他。

中元节那天，小孩们照旧与李大缸玩起了捉迷藏。孩子们心知，这天若不去转山拜见高僧，厄运将伴随一生。而李大缸为了捉迷藏，在家中衣柜中待了一整天。其他孩子，在捉迷藏开始后便径自去转山祈福。

这天的村子不太平，当母亲傍晚回到家中，只见在漆黑的房间中，李大缸全身湿透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妈妈，天好黑”。母亲吓坏了，赶紧点燃了一根蜡烛，烛光闪闪烁烁，明明不是大风的季节，窗外却刮起狂风。

见李大缸反应迟缓，母亲才知道李大缸现已双目失明，再也见不着任何光芒。询问李大缸出了什么事却也是一问三不知，李大缸丧失了中元节这天的记忆。与此同时，李大缸整个人说话、行为、语气都像换了一个人，连母亲也感到陌生害怕，每夜母亲以泪洗面。

李大缸的失明与失忆传遍了整个村子，同时，再也没有人见过李大缸的父亲，父亲也同时失踪。

直到一个月后，李大缸父亲的尸体出现在黑海海滩上。村中村民传言，李家一家人没有在中元节转山祈福、拜见高僧，受到了山灵诅咒，在二十年中李氏家族必受尽苦难，方能赎回罪孽，换回山灵息怒。

从此李大缸与母亲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李家本是个普通渔家，再无生计可支，好在村长是个善人，处处照顾这对母子，让他们勉强维持生活。后来，索性李家母子便搬进村长家中生活，才不至于沦为乞丐。

（三）

李大缸自从双目失明后，便似乎拥有了一些不寻常的能力。他往往在黑暗的房间中自言自语，就好像他能够看清黑暗中看见某种神秘生灵并与之对话。

李大缸常常在无意之中预言未来，但若要细问，他也说不出缘由，只是旁人发现，他所预言的未来越来越准。但他所预言的事大多为大灾小难，比如村口王姓老人何时何地死去、村中家畜何时会染瘟疫，诸如此类。

久而久之，村民便觉得李大缸所到之处总有灾难，村中也正在经历饥荒，村民常常出海捕鱼却一无所获。李大缸便被村里人视之为灾星。坊间又流传出流言，只有将灾星赶出村子，才能重新取悦山灵，换来整个村子的安康。

流言愈演愈烈，以至于村长不得不为此进行全村投票。投票结果自然可想而知，除了李大缸的母亲，其他村民一致同意将李大缸送出村子。

次日，母亲被逼无奈，把儿子骗上了一艘船，船上村民把李大缸五花大绑后，狠下心将小船来推向黑海深处，让老天来决定李大缸的命运。那天风平浪静，但很快，李大缸消失在了海上的雾气中。

此后二十年，村里再也没有了那艘船上孩童的消息，也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发生。

（四）

二十年后，南边的某个村落中出现了一位大师，据说若有灾厄，凡经他指点，必能逢凶化吉。许多身患顽疾的人，凡吃过他开的药便能痊愈。

关于这位大师的传言越传越神，以至于吸引了大量异国他乡的人前来化灾解厄。但除了身边的侍人，少有外人见过这位大师的真面目，因为每次与解愿者见面，都会在一个黑暗的小屋子中，屋中透不进一丝光芒，仿若另外一个世界。

大师说光明会遮蔽双眼，让我们看不见事物的本质，而黑暗中人心才会打开，才更真实。无论如何，大师的灵验让周边百姓倍感尊敬，人们对这位大师的来历也越来越好奇。据说，这位大师本来就是个瞎子，而且他对自己早年经历已经全然忘却，记不起一星半点。

李大缸此时早已不叫李大缸了，他化名为“李刚”，外乡人称其为大师，而本乡人多叫他为“灵童”，尽管他已不再是个孩童。

他在小时候随着一艘渔船来到了这个南方小村中，被一对好心夫妇收养。李大缸来时双目失明、记忆全无，但他总能预测福报，李大缸所经之处必将福泽不断，被村中百姓视为山灵显灵。二十年后，他已经是闻名遐迩的大师灵童。

（五）

某日，灵童依旧在黑房中见前来化灾解难的人们，突然他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那是他的母亲。

母亲早已改嫁村长育有儿女，而村长患有顽疾，久治不愈。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向灵童寻求化解之法。但母亲却不知道，那位灵童就是曾经被她抛弃的李大缸，李大缸亦没有说穿。

灵童整个过程并不发一语，只是在黑暗中默默写下一副药方交给母亲，示意母亲按照药方照做即可药到病除。

母亲拿回药方后依其所示熬药，村长连吃了三日，不光没有痊愈，反而病情加重，吐血身亡。

此后，灵童的预言便再也没有准过，渐渐的，他再也不接受他人的拜见。

某日早晨起来，李大缸二十年的失明竟然痊愈了，他又看见了纷纷扰扰，又看见了花花世界，但黑暗中的灵童却一去不复返。

（六）

二十年前，中元节那日，李大缸照旧跟小朋友们玩捉迷藏。那天，他被戏弄后，在家中衣柜躲了整整一下午。

李大缸的母亲在村民转山途中偷偷回到了家中，跟着她进门的是村长。母亲与村长偷情的一幕透过衣柜的门缝映入年幼的李大缸的眼中。

父亲中途回家找李大缸，无意之中竟撞见了母亲和村长的秘密。二人一时无措，争吵之间误杀了李大缸的父亲。随后，二人把尸体送入黑海，直到一个月后，腐烂的尸体才从海面漂浮回来，但那时，谁也发现不了父亲的真正死因。

李大缸目睹了这一切，他手足无措，只是趁家中无人的时候往外狂奔，跑到黑海深处，一次又一次地被海浪拍回岸上。

李大缸最终回到了家，湿漉漉地坐在床上，等待着母亲的归来。越等天越黑，渐渐地，周边的一切都黑了下来，他依然坐在床上等待着。

他知道，他往后的生活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般生活，因为他再也见不到任何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