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微凉,一场漫漫烟雨,淋湿了谁的记忆,那黛色霜青的江南,留下了谁温婉缠绵的梦。
意识消失前还是想回江南看看,那里是我的故土,是我年少时所有欢愉的来源之地,京城的繁华扼杀了少年的赤忱,我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终究被埋葬在了江南,若是重来一次,我会继续爱上他,但我不想再去京城,那里不是我的归宿。
我是江南采花女,数十年都在期盼有人带我离开江南,我想到外面瞧瞧。
江南悠长的古巷化做了热闹的街道,路旁的小贩大声吆喝着,打破了短暂的宁静,我逃离了人群去了桥头,那里有老妪卖桂花酥,是我最喜欢的食物,甜而不腻。
“老婆婆,我要买桂花酥。”这里没有街道的繁华,但我有追寻的安宁。
“姑娘怎生一个人出门了?”老妪边装桂花酥边关心询问,“有人跟我说今日能见到我的有缘人,我便来此处等候。”
“哎?婆婆你要收摊了吗?”我接过她递给我的酥糖,看着她慢悠悠地收拾东西,“老婆子瞧着这天要变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省得淋湿染了风寒。”
“那我帮您。”我瞥见摊下面的雨伞,递出一些碎银,“婆婆,我想在外面待一会,不如您将这纸伞卖与我,可好?”
“一把伞而已,姑娘拿去用吧,记得早些回家。”我偷偷将碎银放在了白布下面,告别了老婆婆,踏上了桥,水很清澈,能瞧见我的倒影,人人都说江南好,可我却觉得它老了,不若祖辈眼里的生机盎然,如今的它更像一位迟暮老者,不慌不忙,只贪图岁月静好。
水面泛起点点涟漪,头顶传来凉意,竟是下起了细雨,我撑起纸伞走到桥的最高处,放眼望去,一艘小船从远处驶来,船夫穿着蓑衣晃荡着船桨,船里头坐着一位少年郎,我在江南从未见过这般明艳的少年,他一身似火的红衣,如漫天大雪中的一抹鲜艳,眉目肆意,他自雨幕中而来,入我心间躲雨,惊起了一滩鸥鹭。
船滑近桥的时候,我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碰到,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满是潇洒风流,眉尾处还点缀着一颗泪痣,更是增添了一份不羁,我撑着纸伞,他坐在船中,枝繁茂密的树叶在雨中摇曳,风声夹杂着暗香朦胧,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我于他是匆匆过客,而他却成了我午夜梦回时的月光。
本以为此生没有机会重逢,在知府的寿宴上,我再次看到了他,不若初见时那般洒脱,我在他眉眼间瞧见了疲劳,思及此,给他斟酒的手一抖,那华衣上便染上了湿意,奏乐声骤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手腕间便传来一阵暖意:“我见过你,在那日的雨雾中。”
“殿下饶命,此女打搅了您……”知府请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却被他打断,“无妨,我与她……相识。”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那眼里零碎的笑意与他的面貌极为不符,却如他手一般温暖,“谢殿下不罚之恩。”
愚钝的人察觉不出面具背后的真相,我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只记得他带我离开那天,江南的烟雨天气终是放了晴,我以为我真的等来了我的有缘人。
他带我回到了他的府邸,他是春日里打马长街过的风流少年郎,风衣落落,骨貌淑清,是春闺梦里人,也是储君备选人的四皇子。
“我如今陷入囹圄之地,无法护你周全,带你离开只是看出你想到外面看看,如今你想留下还是想去江湖,都随你。”他拂去我头顶掉落的树叶,眉眼柔柔,依旧是我初见时的模样。
我想留在他身边,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于是我成为了他未出鞘的剑,为他扫清障碍。
一介采花女摇身一变皇子的手中刀,我不后悔,只要能谋他一笑,做什么都值得,可我见到很多和我一般的女子时,心里的信念全盘崩塌,我心里的少年郎怎么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也许我喜欢的只是那江南烟雨里的风流少年。
我后来时常想真是难为了他,堂堂皇家子嗣,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以自身为诱饵,磨出了一把又一把为他冲锋陷阵的利刃。
我不喜欢长安黑夜里的繁华,那会暴露我心中的恐惧;我也不喜欢这休无止境的杀戮,那会磨灭我心中最后的希望;我不喜欢成为他称手的刀,那会让我不再是那个采花女,我所求的不过是能和那个扶起我的少年郎共度余生。
只是可惜,少年穿的不是红衣,是无数人用骨肉血水绣出的催命符。
“你帮我完成最后这件事,我便还你自由,可好?”他如初见时那般,握住我的手腕,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发顶落下一片柔软,我心里有些发酸,“好。”
弑君如何能来去自由?但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为那场无疾而终的梦画上句号。
当无数的箭矢穿透我的身体时,我似乎看到了有人猩红着眼,嘶吼着朝我跑来,说他后悔了,可那又如何,我太累了,我想……回江南了。
梦里我回到了江南,我在烟雨里遇见了让我魂牵梦绕的少年郎,可当他问我可否愿意跟他离开时,我转过身消失在烟雨里,只余下那水面的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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