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38 我的祖宗 我的上帝

作者: 沙_舟 | 来源:发表于2021-05-06 18:22 被阅读0次
爷爷奶奶

我九岁离开妈妈,“回归”到了奶奶家。奶奶送我念了书,识了字。 十五岁的时候,因为我的“罢读”,念书中断。爷爷奶奶劝说无效,以为我确实不想不读书了。因此,他们对我的人生安排也就提上了日程,按照当地婚姻习俗,开始给我物色对象。

那时候,他们本不打算跟随儿子去城里,他们的打算是,我即使出去工作,还有孙媳妇在他们身边能陪伴他们。他们把自己老有所养的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因此,想及早给我找个对象完婚,在他们有生之年还想抱个重孙子。

一天,我的表弟何耀伟住在奶奶家,晚上我们哥俩睡一个被圪筒,表弟有意识地问我:“哥,你说咱们大队的女女谁长得最好看?”

那时,大队组织了一支“文艺宣传队”,八队的一个姑娘长的挺漂亮,舞也跳的挺好,歌也唱的不赖。人家在台上演,我们在台下看。我无意之中就说了这个姑娘的名字。这话传到奶奶的耳朵里喜不自禁。其实这是奶奶导演的一出戏,通过外孙何耀伟来试探我的内心。

这位姑娘比我大两岁,奶奶喜上眉梢说:“人家知根打底,女女也是好女女,正好好,女大一岁,好活一辈,女大三,抱金砖。”我说的这个姑娘与奶奶不谋而合,所以也没征求父亲和我的意见,她老人家擅自做主,托人向人家提亲。

那时候,说实话,我们家的家境要比一般人家好一点,起码爷爷那座房子就比他们强。又加之有父亲这个光环,自然是好多姑娘家的首选。不管谁家,只要我们愿意,那是精挑精撒,奶奶请了媒人到姑娘家一说,一家人高兴得如被彩蛋砸中,满口应承,一分彩礼都不要。

自此,这位姑娘隔三差五就到我家帮奶奶干活儿,如路遥笔下的刘巧珍。

十七岁我初中毕业,因为“农转非”,赶上“上山下乡”,我不得不离开家乡、离开爷爷奶奶。

我到了达拉特旗张铁营子苗圃,一切安顿好后,临近春节打算回家与奶奶过年。

父亲对这门亲事一直持反对意见。走时,父亲给我安顿:“回去和人家说说,把亲事退了。你将来找对象一定要找个自带饭票的。”

回去见到奶奶,我说:“一眼看下,老家回不来了,下乡两年完了,谁知道公家往那儿安排呀,一时半会儿肯定结不上婚,不要把人家耽闪下。”

那时候偏远山村,姑娘十八九还没有头主(婆家),就会被讥笑,认为不是人家不对,就是女女不行。奶奶说:“你看,你觉得回不来也带不走,那你就去把这些话给人家说给,让人家打打主意。”

过完年的一天,我鼓作勇气,第一次踏进女方家的门。正好那天,她们家只有她母亲一个人。我去了坐在炕棱边,把我准备了几天的原话给人家说了,最后我说:“婶婶,你们打好主意,我估计三五年是成不了家,你们看能不能等上,等不上就另打主意吧。”

我说完,老人家长呼一口叹气,双手颤微微给我端来一碗茶,一失手一碗红酽酽的茶水掉在地上,“咔嚓”一声,老瓷碗摔成了两瓣。我成了另一个高加林。

我走后时间不长,那个女女便找了婆家,冬天嫁了。

婚事退掉以后,爷爷奶奶的计划泡了汤,只能跟随儿子进城颐养天年。一九七六年的初冬,爷爷奶奶搬到达拉特旗树林召。

进了城,本该清清闲闲地安度晚年,然而劳作了一辈子的她们一刻也坐不住,爷爷扫院种地,奶奶做饭洗衣。所有的家务事,他们全包了。父亲怕她们累着不让干,她们却说农村人做惯了,坐不住。

就这样,爷爷奶奶把一个不大的院子装扮得跟小花园似的,姹紫嫣红,生机盎然。不但一家人的蔬菜全部解决,还去接济左邻右舍。十几只老母鸡“咯咯”地围着奶奶满院叫。

奶奶知道自己年龄大了,怕有做不动的那一天,干活争分夺秒,家里几代人的被褥、衣服她给拆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至今老人留下的那些东西我们还在使用,睹物思人,常常心酸不止,感慨万端。

奶奶经常告诫我们:“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细水长流,穿不穷吃不穷,打当(计划)不到受一辈子穷。切忌有了一顿,没了不动。”

她老人家就是一个特别会持家的人,穷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在那个最困难的年代,爷爷奶奶在家乡那片大漠靠自己的勤劳,凭自己的苦水搂灯香、割绵蓬、打碱葱、挖苦菜、掐沙葱(都是几种沙生植物),让我们度过了那个艰难的岁月。

爷爷是个极普通的农民,他从来不大关心国家大事,除了给生产队牧养那群牛以外,其他集体活动从来不参与,可以说在精神上他是一个贫困者。但他有劳动,他一生也只知道劳动!每年未等立秋便起早贪黑,为那群牛过冬储草备料,要不就在那几亩自留地里劳作。他知道劳动是庄户人的本分。

然而,就因为年轻时候的过度劳作,加上漫漫西口路上身负“六斗草麦”的长途跋涉,超负荷的体力透支,到了中年,爷爷得了一种威胁健康和生命的慢性病——肺气肿。但说实话,爷爷是不大在乎病的,我们这些儿孙也没把这个病当成一回事。

那时继母在达旗医院工作,她在源源不断地为爷爷供应着一种治疗肺气肿的药物——氨茶碱。爷爷兜里经常揣着这种药,每当感到气短的时候他就掏出来吃一片,这就是最好的治疗。

后来随着病情的逐渐加重,肺气肿诱发成慢性肺源性心脏病,直至要了爷爷的命。

来到城里,本来应该过些清闲日子,爷爷说成甚也坐不住。

大概劳动惯了的农民都是这样,有事做觉得痛快,没事做反倒难受。起初他帮家里作些力所能及的营生,到后来他简直干起了在城里人看来极其低贱的活儿——捡破烂。

我们发现后立即制止,劝阻爷爷说:“你出去捡破烂让人家笑话呀。”爷爷立刻反驳道:“我一不偷二不抢,笑话甚了!”

直到临走的前几天,他颤微微地从铺盖底下摸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布包包,捏了捏交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包的全是捡破烂换来的零钱,有几分的镚子,也有几毛一块的票子。

我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的泪水,爷爷啊爷爷!你惩罚我们这些不孝的儿孙吧!

那时候我想了很多,爷爷一生清贫,但从不花别人的钱,他绝不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我过去也曾给过爷爷钱,但他说成甚也不要 。并说人老了没个花处,吃饱穿暖就行了。有时他还反问我钱够不够花?!他的一生省吃俭用就是为了儿孙。

“少为前程奔,老为儿女谋。”这大概是东方人区别于西方人的最厚重的文化。

这就是我的祖先!

这就是我的上帝!

爷爷于一九八三年农历的五月初五仙逝;奶奶于一九八九年农历七月初五作古。他们搬到达旗分别住了七年和十三年。

期间,两位老人只回过一次老家。那是搬来达旗不久,两位老人常常念叨想回老家再看看,我们把他们分别送回去,除了在姑姑家住了一些时日,大多数还是被邻里邻居们请去,东家叫,西家吼,每家每户都要请得吃一顿好饭。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回来了。从此以后,两位老人再也没提回家的事。

有一次,爷爷让我搀扶他出去走走,我问他干什么,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到了郊外他向南凝望了好久好久,我才一下子明白,我被他的举动所感动,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当时我想:为什么爷爷思念故乡而又不愿回去看看呢?不是老人不想回,也绝非乡亲们慢待,实在是生活水平太差了!爷爷知道他回去会给乡亲们增添麻烦,不怕贼来怕戚来,乡亲们实在是端挑不上来呀!

现在可好了,可惜爷爷奶奶没赶上这个时代,如果您老人家在天有灵的话,那就请爷爷奶奶回老家饱一下眼福吧,现在大家也像你们一样早就进了城,有房有车都好了!


下篇预告:奶奶对我们孙辈的爱是无私的,也是无微不至的,我们兄妹四个都由奶奶一手拉扯大,敬请继续围观《我的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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