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仲秋,天已经转凉了。晚上,星星也像几分怕冷,藏躲在厚幕里,只有几颗孤零零的,如同无处可归的小孩。月亮青着脸,漠漠的俯瞰着成片的玉米地。
我趴在地上,将身子深深的埋在草丛中。草梗被我捂出了热气,抖耸着,捅着我的鼻孔,刷着我的耳蜗。这点痒痒的考验,根本不算什么,我咬牙坚持。
小伙伴玩迷藏的身影,隐匿在各个弄堂角落。我很清楚他们躲在哪个旮旯。但此刻,我却不能起身,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我一个个数着,人越来越少,我知道他们很多早溜回了家。而我,却不能回家,我只能等着爸爸妈妈出来找我。
小喇叭开始广播了的音乐一响,我才惊觉从家里溜出来,竟然好几个钟点了。身上的汗珠,一下就成了冰,眼神突然就发了愣,竟不知抵挡伙伴挥来的玉米杆。啪,在我的头顶腾起一团灰尘,飞溅下来,立马成了一只泥猫。伙伴笑成了一团,我折转身跑了。在弄堂里穿梭,离家却越来越远。
生出离家出走的念头,如火花一闪。可四周黑飕飕的,将突然迸发的念头生生的按灭了。
好几回,我都已经拐到去县城的公路上,又折了回来。看着家家的电灯亮起来了,躲避着,却不敢离开灯光太远。月光下,山梁泛出清辉,稠密的松树,阴森森的,张开一个个黑洞,吞噬着我设想出的各种场景。
终于,我还是决定趴着,等着父母来找我。
路灯红红的,我能看清每个灯下走过的身影。月亮爬到了半空,身后的田野已经升起了薄雾。我还是没看到我父母出现在路灯下。
眼皮打起了冷战,就在我要合眼的时候,我见到一束手电光扫过来,“妈”,我差点喊出口。爸爸妈妈一前一后,两把手电不住的交叉照射。
现在来找我了,知道担心了。你们当初为什么总是要打我,骂我。我不稀罕你们给我买糖,买水果。因为,每次,都不是不带条件的。
他们并没发现我就在跟前,看着他们沿公路往上边走了。肯定去问几个伙伴了,我等他们走远,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到塘边洗了脸。又回到原地,我要跟他们熬。直到我觉着该现身的时候。
电灯一盏盏灭了,爸妈有三回将手电照到我趴着的地方。往前走,也许就能看见我,甚至,手电在我的头顶上都停过一阵。我都害怕被他们发现了。趴得更低,身子收的更紧,甚至屏住了呼吸,尽管他们离我还有二三十米。
终于,所有的灯光,只剩下路灯还在孤零零的亮着,我听到妈妈的哭声,看见爸爸的步履,都有些蹒跚了,却依旧一言不吭。一个路人碰见他们,停下来,“老朱,这么晚了,夫妻俩出来找什么”,“你看见过龙龙没”妈妈颤抖着,问他。“小鬼,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也不晓得回家”爸爸却有些轻描淡写。
“这么晚,还能跑哪里去,指不定到哪个同学家去了”路人劝慰着。
“只晓得骂...晓得打...,再怎么好...”妈妈不再掩饰,哭出了声。
我听着妈妈此刻对爸爸的责备,心里涌出了一阵悲怆,眼泪夺眶而出。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爸爸会为了脸面,给我怎样一顿收拾。
等爸妈走后,我缓缓的挪步到路灯下,路灯的光弱弱的,却是暖暖的。
.......
如今,这一幕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我的儿子也已经读高中了。每次,看见他出神的玩游戏,或者看电视,我都按捺不住内心底的怒火。好几回,我挥出去的手,在空中抡了个圆,最后,却轻轻的落在儿子的肩膀上。
我看见,室外的路灯,迸出狡黠的光芒,它似在笑话,却更像在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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