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棵树---木心
我是 锯子 /上行 / 你是 锯子 / 下行 / 合把那树锯断 / 两边都可 / 见年轮 / 一堆清香的屑 / 锯断了才知 / 爱情是棵树 / 树已很大了
可是有些爱情树,只能开花,不能结果。就像阿布和乌雷的爱情树,也曾热烈,最终凋谢。
阿布说:“艺术家不应该爱上另一个艺术家。”
果然。
阿布和乌雷人们把阿布称作“行为艺术之母”。今天的她穿着一袭红色长裙,正在举行名为“The Artist is Present”的行为艺术。
两把椅子,一张桌子,阿布每天就这样在大厅里,端坐8-10个小时。
700多个小时里,已经有无数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坐在她的对面。阿布和他们默默对视,她能看到他们的彷徨、迷茫、好奇、探究、玩味、忏悔、孤独、痛苦、深情……
有人对着她大吼大叫,有人望着她默默垂泪,有人用沉默对抗沉默,也有人向她浪漫求婚……
可是不管他们如何,阿布始终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身上妖艳的红衬着脸上诡异的白。
她平静得如同死亡。整个空间里,充斥着激烈的压抑,和尖锐的静寂。
直到——
他来了。
目送上一个过客离去,阿布按照惯例闭上双眼。旁边的人群里,一位老人:眼镜松散地架在头顶,须发灰白,却依稀可见年轻时帅气的模样。他一身休闲西装,黑色衬衫翻出的红色衣领,好像在虚弱地回应阿布那袭火红的长裙。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白边帆布鞋,像一个倔强、桀骜、不羁又狂放的艺术家。
他一直专注地注视着她,目睹了她与过客们的对视。又一个陌生人走了。他忽然眼神坚定,两手抓住西装的领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他那么用力,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假装自如地走向那张阿布对面的椅子。
他坐下了,调整着身体的姿势,尽量让自己舒服而自然。
察觉到对面细碎的动作,阿布抬起半低的头……
22年了。阿布望着眼前22年未见的男人,他老了。
她望着对面这个仿佛跟她相隔一条银河的男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岁月,搅乱整个世界。翻涌的回忆里,他们像两粒微小的尘埃。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22年的爱情凝视 - 腾讯视频
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 如果我们再相见,事隔经年。
How should I greet, with tears,with silence.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从未为任何人动容的阿布终究是崩溃了。在乌雷面前,雕塑一样的阿布融化了,她在颤抖。
她微笑,情窦初开般羞涩;她惊喜,欲言又止的踟躇;她伤感,难以自己却克制;她释怀,潸然泪下后放下…
22年前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恨情愁,在这一刻,在乌雷的注视下,全部放下。乌雷轻轻摇着头,是在安慰吧。
22年后,他们用一张桌子的距离拥抱彼此,他们用一分钟的沉默,完成爱情的凝视。
乌雷,阿布消失了22年的曾经的爱人。
1975年11月30日,阿布与灵魂伴侣乌雷在阿姆斯特丹相识,那年阿布29岁,乌雷32岁。
他们都是行为艺术家,他们的生日都是11月30日。就像是宿命一般,他们很快相爱。从此,他们扮成双胞胎,自称是“联体生物”,并展开了最早的创作母题——与性别和时空观念有关的双人表演的作品。
尽管正在甜蜜热恋,阿布和乌雷的作品却充满伤害和危险。每一次艺术创作,他们全然相信对方。
《空间中的关系》『阿布和乌雷赤身裸体,从相距20米的地方起步,向着对方小跑过去,擦肩后返回,再重复,一次比一次更快一些,一次比一次撞击得更猛烈一些,肉体之间相撞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整个空间中回荡。』
《时间中的关系》 《无法猜测》『阿布、乌雷赤身裸体面对面站在美术馆狭窄的入口。观众想要进入这扇门必须通过他们,而且要自行决定是要面对裸男,还是裸女。』
《能量》『两人共执一套弓箭,弦绷得紧紧的,乌雷一放手,箭就会射入阿布的胸膛。』
他们一同创作了众多至今仍为人称道、念念不忘的行为艺术。在艺术创作中,他们携手走了很远很远,可是,越远,却也越快让他们的爱情走到了终点。因为他们的爱情,注定有终点。
年轻的阿布和乌雷爱情树,是会长大,却也会老去。
只是有些老去,是新生,是沉淀,是爱情的雨露滋养而出的年轮;有些老去,却是挽回也无趣,是对消失的爱意无能为力,是爱河已干涸,两个干枯的灵魂冷笑着结束相濡以沫,再转身踏上相忘江湖的征途。
相爱的12年后,阿布和乌雷躺在龟裂的河底,炙热的土地口干舌燥,放肆地吮吸他们的身体,抽空他们仅存的爱意。
他们也曾挣扎,也曾迟疑,但他们还是就那样躺着,任凭皮肉嵌进土地,留一个烙印,好证明在这爱河,他们曾坠落,他们曾爱过。
艺术家有艺术家对爱情宣判死刑的方式。所以,1988年3月30日,他从万里长城西边尽头嘉峪关向东走,她从万里长城东边尽头山海关向西走。
他们行走了4000多公里,三个月后,阿布和乌雷在陕西省神木县二郎山一条布满了佛、道、儒三家庙宇的峡谷相遇。
重逢的刹那,好像最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他们紧密相拥,喜极而泣。可他们同时感觉悲伤至极,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份珍贵早已不属于自己。对彼此而言,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阿布说:“我们互相拥抱,但感觉非常奇怪。我们好像两位外星人,曾经亲密熟悉,却走向分离的道路。我说不出话来,他却滔滔不绝地诉说他自己、他的路程、他的经验。他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中,让我强烈地感到我们似乎又重新在一起。感觉非常平静与优美”。
短暂的美好之后,他们又陷入了无话可谈的气氛。
人会花很大力气想要开始一段恋情,但当人想要结束的时候,却要越快越好。阿布这么认为。所以他们没有结婚,而是选择了分手。
这一年,阿布42岁,乌雷45岁。那时的她,穿着大红色的衣服。
这是他们合作的最后一件作品《情人—长城》。
阿布第二天就离开了中国。在很多年之后阿布接受访问时透露,在行走长城的过程中,乌雷不小心让他的中文翻译怀了孕,所以《情人》的结局是:乌雷留下来,半年后,与自己的翻译在北京结了婚。
他们都曾出轨,都曾深爱也曾互相伤害。可是那又如何呢?
22年后的今天,望着彼此满是皱纹的脸庞,除了原谅,释怀,祝福,还需要什么呢?
我们都一样,情到浓时,爱得分秒必争。缘至灭时,爱多一秒也多余。
相爱容易,相守太难。
现在的乌雷已经74岁,他又娶了一位斯洛文尼亚的平面设计师,游走在阿姆斯特丹和斯洛文尼亚之间,在希腊教书,在巴黎拍片子,在欧洲各地参加展览。
离开乌雷时的阿布是个40多岁发胖的女人,甚至不懂得如何开通一个银行账户。
如今的阿布,稳坐行为艺术教母的位置,她登上了名誉的巅峰。
虽然,阿布或许偶尔还会怀念,怀念那台他们一同购买的雪铁龙敞篷车,怀念他们一起在欧洲旅行,一起创作行为艺术,怀念他们制定的被称为“艺术核心”的宣言:
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永远在运转。
直接联系。本地联系。
自我选择。超越极限。
挑战风险。移动的能量。
没有排练。没有预言。
没有重复。延伸脆弱。
探索机遇。原始的反应。
但是,相见,不如不见。一别两宽,你我就从此各自欢喜。破碎的爱情,有它破碎的美丽。也许正因为没有在一起,我和你,都变成了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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