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
凤九醒来时,灵台不甚清明,勾着五感略有失常。是以即便白檀香扑满鼻子,朦胧的小狐狸仅皱了皱小脸,极不情愿睁开湿漉漉的眼。
一侧乃是碧海苍灵石宫寝殿。凤九先望见那扇花梨木屏风,随而感到腿下白绒绒的兽垫,寒玉石床的温度亦隔着皮毛钻入她皮肉,略有些痒。
方才她不是在观景台吗?难不成醉后竟生了梦游的习惯,怎的就……
那时候凤九方觉上半身拢在一温热的怀抱中。她动了动脑袋,知那挽发的玉钗应掉去了哪儿,令松散的青丝簌簌依进怀抱下支起的腿弯。凤九愣怔着注视前方,一缕霜色垂落在胸口,仿若三十三天银河倒挂,直下千尺。
这已是几百年不曾有的景致了。
凤九着迷盯向那霜丝,如被蛊惑一般,伸手抓住它。
届时,怀抱主人一副清俊的面容跌入她眼眸:银发皎皎,眉目若星,玉似的颈子裹进月白中衣,绛紫罗袍在外微敞。
她听见凉冽冽、又化不开哑意的一声:“醒了?”
小狐狸顿叹,真是好听啊。
紫衣尊神半卧榻上,曲立的腿枕于她脑后,而自己乃是横在床中,殷红裙纱大开。凤九将掌心的银鬓缠绕于指身,也不回应。
尊神道:“怎么,百来年过去,不认识本君了?”
凤九摇头,没来由道出句不相干的话:“醉酒可真好……”
“嗯?”
她想,无数个清醒日夜,唯酒后引得东华帝君入梦。梦里她是被紧紧抱着,伴白檀卷霜发,梦中的帝君清俊恰如昨日。凤九辅见其挑眉:唔,竟也这般地像。
恍惚间,她发现尊神轻搭腰际的手,另一只捏着个琉璃盏,里面酒液清澈。小狐狸傻了傻,登时挣身急道:“哎呀,那是我的酒,你怎随随便便偷喝了去!”
提手欲夺,劈了个空。
“你的不就是我的,哪里算偷。”尊神好不要脸道,她不及回过味,那浓浓的白檀香骤然聚于面庞。凤九僵身看进一双紫意缭绕的眼,听见其压低携笑的嗓:“何况小白,你不是也说过,‘这三坛子酒都便宜给我’?”
小狐狸记起佛铃树前与滚滚的约定,初纳闷帝君从何知晓,又意识到梦境种种皆自她心,捏出的尊神岂非不知,遂喃喃道:“果然是梦啊……”
东华挑眉:“梦?”
下一瞬,琉璃盏打翻在榻,骨碌碌滚向了地,软软的毛垫遂泻出一长道濡湿的痕迹。而继“咚”地一声,东华帝君已撞入后方的石墙,那伏倒于怀的小狐狸今抵着他胸口,一手擒了腕按在脸际。
然后,铺天盖地的热度覆上他的唇。
凤九细细碾着那薄唇,只觉它平日锐利似两匹剑,吻上去竟也极软。她太久不曾亲吻过,一时间有些生疏,遂破开舌以尖勾勒唇间的狭隙,尝得几分留存的酒甜。唔,自己酿的就是好。凤九在那处又磨又吮,偶扫过齿面,遂不再深入。这样胆大又小心的动作,令腰间那臂蓦然生紧,她动情至斯早不在意,反是自己得空闲的另一手渐爬往尊神的肩,同墙前抵腕的掌齐齐施力。
她闭着眼,不知肩头那手畔半心琉璃戒愈闪。
大约待凤九吻得又忘却呼吸时,四唇方分,两手顿松。小狐狸俏丽如霞,呼哧两声,分外自得于偷袭帝君成功。然比较她失态,那尊神定睛望来,除了嘴角晶莹,神容仍是如常。若与之前有甚不同,许是眼中紫意更幽深,愈发似月夜下的潭水。
只这一眼,便教方才仍叨念“壮哉小凤”的红狐狸缩成鹌鹑。
东华帝君嘴唇一扬,翕动之间,她羞得愠道:“不、不许讲话,也不许笑。”
尊神当真顺从地不言不笑。
小鹌鹑转而又变回翘尾巴狐狸,沾沾地想,她的梦属她最大,连这昔日指点江山的天地共主亦缚了手脚。
凤九抚向帝君的脸,沿眼角划至颚线,轻轻道:“只有梦里,你才这样乖。”
她算是想明白了,美梦当头,有些事不做白不做。她日益绷着副脸,今朝既教自家滚滚戳破,索性破罐破摔。且她的帝君在梦里端的好乖,从头到脚皆是“任君采撷”之模样。小狐狸念了他百八十年,思了数以千计个时辰,欲说的话、想做的事早已漫出来。此时此刻,抵是万万抵不住的。
于是乎,难抵美色的小狐狸大大方方拥住她夫君的颈子,一个狐萝卜扎进暖烘烘的颈窝。
凤九蹭来蹭去道:“帝君、唔,我好想你呀……”
她自顾自道:“你特别坏,我等了你那么久,久到我已觉得等你似和爱你一般变为本能了,方明白原是我太想你。”
“可你连梦都不给我,也不找我,非要等醉了……”
她的声音闷在里面,像盖上羽毛似的纱。小狐狸呼吸起伏间,软软的腔调将这纱顶得乱颤,没来由透出几点娇。她是应当娇的,不及四万多的幼狐即便嫁作人妇仍是小女孩,这些年她会不时在银狐崽子面前装得成熟一点,又被夜半一次次蹬落的薄褥打回原形。只有面对这紫衣尊神,不论是真是幻,她方能为所欲为使着小性。
那颈子隐隐地颤,似激动又似克制,不知是小狐狸蹭的欢,还是颈子的主人心神不宁。凤九越道越委屈,忽觉背部顺下一股力,她即晓得那源于只十分好看的手,而自己是苦巴巴的小狐狸,欢喜地受它安抚。凤九小手绕至颈后,学着尊神的动作,将细指埋入密密层层的银丝,不一会碰见一凉锃锃的事物。
是东华的簪。
凤九直起身子,背后的手跟着一顿。她抬起头,遂陷进那不知深几尺的眸子。
六合八荒、天上地下,再没有男子会这般望着她。那眼里有爱怜,有痛惜,有难舍,还有更隐秘的情绪,就是没有了神仙的冷清。凤九快记不得初见他的样子,只惑于自己竟认为这尊神曾高踞于三清幻境,不谙俗世。
是她白凤九,让这双本应无欲求的眼盛满了红尘气。
凤九情难自抑,动了动没在发中的手,抽出一支金灿灿的簪。
那发披散开来。顷刻间,霜雪飘渺,银河九天。
小狐狸看呆了。
披发的尊神见她失神至斯,指间的簪已捏不住。他叹了一声,搂狐狸的姿态不变,朝前一探。
然后,轻轻衔住簪身。
待凤九指腹遭什么温热的事物拂扫,眼前便是尊神含簪深望过来的景象。
小狐狸脑中轰然一炸。
他他,他怎么……这是我梦中所想?帝、帝君他,随随便便做了如此事,难不成过久未见,我对帝君那点花花肠子竟发酵至这般不堪,唔。凤九觉得脑中似有千千结,还未释清那弯弯心思,对面紫衣尊神又似笑非笑偏过头,目色端的比衔簪更撩拨。她被看得只想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二话不说抽走雪白的狐狸爪,转而覆住那眼。
很快,她便发觉行了蠢事。她的掌贴得不严,时时遭细密的长睫刷刮,如同排帘搔得心痒。凤九双颊并耳俱红了个透底,腹诽一介幻影都不忘孟浪。
诚然,她没出息至与梦中人置气。小狐狸脑子一热,持着报复心扑向其挺显的喉,狠狠叼了中间那软骨。
被压制的人再无动静。
凤九神在在紧了紧牙,那尊神却是呼吸消匿,一动不动。她以为咬得重了,遂换上糯糯的唇,并舌尖舔舐起齿痕。
尊神仍无动于衷。
凤九自得地想,这才是梦里该有的姿态。先前尊神毫无预兆咬了那簪的行径,大抵是织梦的疏漏,毕竟真实如阿兰若之结界亦不乏匪夷所思处,帝君于她还是予取予求一点为好。
思及至此,小狐狸贼胆愈肥,道:“你要乖一点,衔着簪子不许动呀。”继沿着喉咙向下吻去。
狐性本贪,她尝到梦境的甜头,只愿求更多。于是一对小爪分作祟,除了尊神紫袍又胡乱扒开里衣,露出白而坦阔的胸膛。她想将这朝思暮想的人含在嘴里,八荒六合俱含着,再也不放下。
唇畔的肤肉微凉,同垂落的霜发悄然划过凤九的脸,像青丘千百年一遭的鹅毛飞雪。她吻着她夫君的锁骨,一边烙下红印,一边叹自己何日也能有一对。她滚烫的鼻息喷在上面,浸染着情绪。
里衣敞得愈开。小狐狸全凭一脑门子热意,缓缓吻至尊神的胸口。
那时候,她看清其遍布的斑驳的伤。
早在百年前,自己便见过这满身的伤。虽然是洪荒战场遗存的记忆,已淡无起伏,然配上一副玉做的躯体,再浅淡的印子尤触目惊心。原先凤九每拂过,那尊神仍道会痛,哄着她挨个地吻,到头来激带其翻身抵了自己。而今再见,她倒不急于查探旧伤,闪烁的眼唯凝向心口一道剜痕。
昔日帝君入棺沉睡,凤九为他净衣,亲鉴这扎眼的刀口子。那时尊神身心俱损,无甚气力愈合这伤,而不知是初见还是怎的,她极没出息地掉了眼泪。此刻帝君入梦,大抵忧她再哭停了呼吸,那伤竟平复许多,泛起若新芽抽枝一般的粉。小狐狸想,梦果然光怪陆离,时有逾矩,时又修正,连伤愈的模样亦捏真切。
凤九伏向那伤,低低怜道:“多疼啊。”
这会她尤庆幸遇梦中人,听不见答复。她也想不出真实的帝君如何应,疼还是不疼。需知他惯于骗狐狸,不痛不痒亦呼难受,可当真似战渺落那般遇险,挨千刀都瞒着她。凤九以为,无论帝君骗与不骗,最疼的都是自己:倘若这尊神不疼,她遂替其痛,倘若疼,那便是剜她的心。
凤九吻着他心口,只觉泰半又在流泪。若非泪意令她唇齿微漾,身下又怎传来涟漪般的颤?她听见剧烈而躁沸的心跳,亦没来由觉得一手正火一般地烫,可她四体都烧成一团,辅有异便是自己灵台混沌,遂专心吮吻。
尊神的衣物松松垮垮傍身,多数已半挂不挂,而小狐狸行进间裙缎摇曳,薄薄的外纱褪至臂弯,变作披帛。没了这纱,她肩膀同胸领已一览无余,然凤九不知此乃何等的风情,偏执地吻过那尊神的伤,吻过平坦的腹,吻过精瘦的腰。借着覆唇,她甚至感觉到肤肉下包裹的骨,定是同这光月霁天的神祇一般分明。小狐狸逡巡腹畔,指尖似寻得一寸寸肋,她边寻边数,直至更下方。
现在她需停了。小狐狸注视着尊神腹底那处,耳朵血色欲滴。诚然,她在梦里大胆些,不仅解了百年相思,亦身体力行验了狐族煽风点火的天赋,可她骨子里还算个年幼且矜持的女仙,即便同帝君该做的事做尽、该看的地方看遍,若继续吻下去……唔,她没试过这花样。
于是乎,色心有余色胆不足的小狐狸正踌躇怎个继续法,忽觉腕处一股劲力。凤九惊呼一声,随即天旋地转,她撞到什么软物,再回神便见前一刻还无动于衷的尊神居高临下,霜丝拂面,白檀熏了满眼。
“闹够了没有。”
她见帝君取了那簪,就着簪身莹莹水光一撩鬓边的一缕丝,压低着声道。
这动作化成摄魄的利器,摄去了她的心并魂。凤九先教美色迷了眼,后反应过来:“你、你怎么动了,我教你躺好的,你不能——”
她舞着爪子正欲反压回去,东华掷开金簪,当即擒了腕,死死按入榻。
尊神打断道:“小白,你睁眼好好瞧一瞧。”
凤九一愣,迷蒙掠向近在咫尺的眉眼。
“你仔细看,本君是真是幻?”
她矢口道:“你当然是个影儿,毕竟是我的梦……”她顿住。若是梦,怎梦中人反牵制起造梦主?且这般深彻好闻的白檀香委实过真。凤九遂持未禁锢的手掐向腰侧,不疼;再拧两下,手有点累。
她释然道:“我就说是梦嘛,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倒是喜欢掐本君的腰。”
小狐狸腾地收手,低头一瞧,确然掐错地方。
东华挑了挑眉,用惯常唬得她五迷三道的语气说:“原以为百八十年不见,我家小白竟也学会了折腾人,不想是发梦,倒让本君空欢喜一场。”
稍顿,道:“小白,看看你的戒指。”
顶着灼灼的视线,凤九强打精神举起一手,只见无名指处琉璃戒幽光雀跃。帝君握住那手,拉向脸庞,边蹭掌心边道:“这半心戒唯与本君相应,若是幻影,怎的会亮?”
凤九的手开始颤。她无法不回应身前尊神的动作,一次次抚过切切实实、触有余温的面颊。
“……你又在骗我,是不是?”凤九哽咽道。他连她的记忆都改,谁知会否造一场梦哄人开心?她想装得强硬,然刻薄话抵着唇齿,怎都不出声。她更想不在意,可通红的眼角令气势似霜打的茄子。
这话颤颤巍巍,飘在半空没个着落。直到凤九再临放弃,身前方一声轻叹。她见那尊神绣袍一挥,劲风击向花梨木屏风。
那之后,凤九瞪大了眼。
倏然间,偌大的石宫浸满花香。数股紫色风旋沿屏风两侧渡了进来,原是百片花瓣铺陈,泰半于床前的石地织作毯,另一半肆意拥入白榻。凤九讶然盯着花毯,忽听上方哧哧地响。抬首刹那,一株株藤萝似的花簇钻自石宫顶的细缝,彼此缠绕结茎,放眼望去仿佛漫天花帐,昭示着无限春情。
她当然知那花那瓣,顿觉血液逆流,俱涌向酸涩的眼廓。
一小片紫吻至她额间的凤羽,吻乱她的心。紧接着,一只手捏了那紫瓣,尾指扫拭那红艳艳的胎记。
“你曾说过:‘佛铃如见君’。”
凤九在这场博弈中溃不成军。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思念的白檀香化自耳畔,继周身纳入一个跨越百载的怀抱。
东华喃道:“小白,我回来了。”
未完
下一章就是万众瞩目的……滚啊滚。
不被屏蔽就不付费了……毕竟一个续写还搞这机制有点小题大做。
被屏蔽……就省略着看?或者上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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