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被丢在车的副驾驶上时,距离我重见天日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我是一包香烟,我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在某一刻燃烧自己。
当我有记忆时,就被摆在玻璃窗下,每天的生活就是盯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以及和挤在我身边的那些兄弟们插科打诨。
橱窗一共有五层,住在最上层的兄弟有红色的外衣,外衣上印着天安门,在他的周围则有黄色或是棕色的香烟,缈缈说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平时都不见得低头看一眼我们。
缈缈是住我旁边的那包烟,我们住在橱窗的倒数第二层,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雅韵;缈缈其实并不是缈缈的本命,而是我给她起的新名字,她本命叫软云,而我觉得这个名字太土,不顾她的反对重新给她起了一个。
橱窗正对着大街,我可以毫不费力的看见街上的景色,在橱窗的背后有两把椅子,一把是木头的,另一把也是木头的。在第一把木头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在没有人来到小店的时候,老太太都会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若是时间长些,老太太还会情不自禁的打起盹来;另一把椅子上一般都是空着的,除了老太太吃饭的时候会摆上一张带框的照片以外,我从没看见过有别的东西出现在那里过。
小店的正门对着两颗大树,也是笔直的站着,从来没见过它们弯腰,也不见它们说过话,就这么一直站着,缈缈说它们从出生就是不能移动也不能说话的,缈缈告诉我这些时的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我最喜欢的,还是看街上的行人,路上的人们都行色匆匆,两只腿像陀螺一样转动,将他们带往不同的方向。不论是烟雨蒙蒙的时候还是阳光普照的时候,这两条腿都是那么的坚定不移。
过了几天,缈缈离开了橱窗,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橱窗里的兄弟们常常被老太太鸡爪一样的手指夹着,哆哆嗦嗦的递给站在橱窗前的男人或女人,而橱窗前的那个人往往丢下几张或是红色或是绿色的纸张,从“鸡爪”上接住我的兄弟转身就走。
胖子是我见过那么多人里最不悠闲的,他常常慢悠悠的晃到橱窗前,之后就会有一个第一层的兄弟被他塞进手上的提包里,登上门口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但今天的胖子和往常不太一样,他罕见的没有展出笑容和往常那样大声的对着老太太打招呼,只见他眉头紧锁,两条宽宽的眉毛简直要垂到地面上去,他站在橱窗面前,眼神在第一层和第四层之间游离。
最后他还是开口了:“黄婆婆,给我拿包雅韵吧。”说完,还尴尬的笑了笑。
但老太太并没有多在意,仍然没有一句话,伸手打开了橱窗——这老太太不会是个哑巴吧?正在胡思乱想的我被“鸡爪”抓住,递给了胖子。
当我被丢在车的副驾驶座上时,距离我重见天日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我躺在座位上,什么都看不见,不禁开始怀念橱窗起来,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在等待着我。
过了一会,我感觉车停了,一个胖胖的女人打开了车门,一脸疲倦的她差点坐到我的身上,胖子以不符合他身材的快速反应能力将我抓起,又丢进了仪表盘。
胖女人一看见我仿佛看到了杀父仇人,瞬间变得像看见猎物的猫一样:“你还抽烟?都怪你,你抽烟自己抽就好,给我爸发什么?现在好了吧,进医院了,医生说肺部有大块阴影,我给你说,要是我爸真得个什么肺癌什么的就都是你害的,现在好了,你妈还在医院里躺着,我爸也要住院观察,你一天除了围着你那个破公司转,还管过这个家的什么?儿子马上上初中,陈局长那里你去了没有?就你儿子那个学习成绩,想进一中就必须找陈局,女儿我又准备给她报个芭蕾班……”
说到这,一直没开口的胖子说话了:“不是才报了钢琴班吗?小花才五岁,报那么多她受得了?”
“什么叫受不了受得了?我给你说,这叫赢在起跑线上!培养高尚情操!不然以后像你一样,过个情人节让你买束花你他妈给我买了几朵菊花,靳鑫你什么意思?你盼着我死了你好把你们公司那个妖精助理娶回家是不?我给你说不可能!老娘我一定活的比你这个抽烟喝酒的龟儿久的多!”
胖子一直默默的开车,不再说话,而胖女人说了一会也觉得没意思,就不再说话了。
不一会,到了医院门口,胖女人开车门的时候与一名路过的人撞上了,路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转身走掉,但胖女人还是不依不饶的骂骂咧咧了很久才下车。
胖女人下车后,我感觉胖子的精神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打开我的包装,抽出一支烟,默默的点上后,顺手将我揣入上衣口袋。
胖子再一次将我拿出来的时候,我被放在了一个巨大的办公桌上,胖子嘴上叼了一支烟,手里拿了一份文件在读,旁边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在给胖子讲着些什么,我只是偶然听到受阻,下降,期望等一些不明觉厉的词语。
在西装男出去后,胖子又和大腹便便的矮子谈了话,之后又是一名身材曼妙的女人……
到后面我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人来到胖子的办公桌前,胖子又开了多少次会了,只知道我一天只听懂了这家公司的供货方出了问题,而经销商们预先打入货款后却迟迟不见货物送到,纷纷要求赔偿……而一整天,胖子手里的香烟基本就没断过,我看见我原本丰满的身躯慢慢的变得干瘪了起来。
当胖子再一次将我揣进兜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再见胖子是隔着一个手机的,他上了车后就将我掏了出来,抽出一支正准备点上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看见来电他都来不及放下我就攥着我讲起了电话。
“喂,徐医生吗?你好你好,不好意思我今天太忙了都没来的及来医院。”
“没关系,靳总,我这边也是想和你谈一下你母亲的病情……”那边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您说,我这听着呢。”
“你母亲已经确诊了,是肝癌晚期。”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法官一样威严。
“怎么会呢,是不是搞错了,我妈身体一直很好的……”胖子罕见的从声音里透出了一点慌乱。
“经过多方的验证,已经可以确定是肝癌晚期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胖子听了,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那我妈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三个月,可以准备后事了…最近她想干嘛就让她干吧,明天来办出院手续吧。”
“好的,谢谢医生,我明天一早就来。”
说完,胖子将手机挂掉后丢了出去,手机打在挡风玻璃上弹到座位下面看不见了,胖子摔了手机似乎还不解气,狠狠的拍了几下方向盘,喇叭声随之响起,就像冬天里的乌鸦叫声一样哀伤难听。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胖子的眼眶红了,他好像要哭了。
过了几分钟,胖子又恢复了冷静,点火启动了汽车,他准备回家了,那里还有他的家人。
在漫长的堵车之后,胖子将车开进了车位,熄灭了火,但他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晃了晃我,抽出最后一支香烟,默默的点然,也不打开车窗,让香烟在整个车里弥漫开来。
他盯着烟头,没有吸,也没有说话,就那么死死的盯着,好像盯着烟头就能让时间停止了一样。
但是时间还是在流逝着,慢慢的香烟烧到了尾部。胖子也默默的将烟头碾灭,将干瘪成一张纸的我攥在手中,那一刻我才知道胖子的心中有多大的悲伤,他攥着我的手就像要将指头掐进骨头里一样用力。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全部的使命,都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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