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历来是中国人的头等大事,它承载着我们对过去的追忆、对现在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憧憬,新春佳节家人团聚,亲朋往来,热闹喜庆的场面随处可见,那是家家户户一年当中最幸福和快乐的一段时间。
图片来自网络对于过年每个人都可以说出很多温馨甜蜜的瞬间,被提到最多的恐怕就是儿时的年味,那时的生活纯真朴素,那时的人们真诚豁达,那时的欢乐纯粹简单,那时的时光缓慢美好,一切的一切让人刻骨铭心,无法释怀,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一幕幕熟悉的春节画面,一道道诱人的风味美食逐次跃然眼前,一发不可收拾。
我儿时的年味是多元的,是丰富多彩的,吃吃喝喝必不可少,走亲访友不可或缺,备年货、杀年猪、蒸饽饽、贴春联、放鞭炮、晚辈给长辈拜年,形式多样,充满了仪式感,那段时间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大家都很忙,日程排得满满的,每天都有很多特定的事情需要完成,人们忙在其中,也乐在其中,节日的喜庆气氛在无形中感染着每一个人。
在我儿时的年味里印象最深的要数大年初一看大戏了。
大年初一看大戏是我们村的老传统,自打我记事起那场大戏每年都会上演,它是我们村一年一度的盛会。看大戏看的是京剧表演,唱戏的演员都是我们村里的村民,农忙时他们是农民,农闲时他们凑到一起排练,上了戏台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艺术家”。这些人身怀绝技,配合默契,在新年里为全村老少呈现出一道丰盛的文化大餐。
村里的大戏每年的大年三十,一座唱大戏的戏台就会准时搭起来,戏台设在村委会前面的空地上,那里交通便利,平坦开阔,便于村里百姓前来观赏。戏台不大,三十平米左右,一块木板竖在戏台中央,将戏台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表演区,后面是演员的更衣区,戏台被一匹红黄相间的丝绸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正面留出了观赏区,看上去如同一台老式电视机。每当戏台搭好村里人的心里就有了底,孩子们是沉不住气的,他们奔走相告:戏台搭好了,要唱大戏喽,要唱大戏喽!
爆竹声声辞旧岁,喜气洋洋迎新春,除夕夜的鞭炮声一响新的一年就到了。大年初一看大戏,是为了迎新年也是为了博个好彩头。按照惯例大戏在上午九点钟鸣锣开唱,村里人在这一天会起得特别早,我们要赶在九点前拜完年,谁拜年拜得早谁就能提前到戏台前占座。看大戏也是一场竞赛,争分夺秒很重要。
八点半左右戏台上的锣鼓声响起来了,锣鼓声紧一阵缓一阵,提醒着人们大戏马上就要开演了。很快京胡和二胡也拉起来了,清脆的唢呐也跟着吹了起来,一时间喜庆欢快的曲调向村子周围扩散开来。已经坐在戏台前的人们或东张西望,或三五成群的嗑着瓜子,拉着家常,神情自若,没有赶来的人手里提着马扎,乐呵呵的一路小跑而来。
那时的农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电视机在当时还是个稀罕物,况且春节期间电视里也没有像样的节目,因而大年初一的大戏成了村民们一年中最大的盼头。为了看戏全村老少齐动员,少有的一些卧病在床的老人也能从鼓乐声和演员们的唱腔里咂摸出大戏的味道。
每年的开场戏必定是《挑滑车》,这出戏讲的是岳飞帅军大破金兵的故事。饰演高宠的是我本族的一位堂叔,他身材魁梧,长相英俊,声音沉稳厚重,一副精干的武生扮相,戏台上他单枪匹马冲进金军的阵营,以一己之力连续挑翻了十几个金军的铁滑车,化解了金军对岳家军的包围,为岳家军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挑滑车》剧照当那段经典唱腔“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从他嘴里唱出来时,万丈豪情冲云天,台下但凡会唱的都跟着他摇头晃脑,齐声应和,而后是一阵经久不衰的喝彩声。那个场面太震撼了,不管男女老少大家一起鼓掌,有些妇女甚至会落泪,她们一边鼓掌一边哭,这个节目总会将演出推向一个高潮。
大戏有十多个剧目,分为上午和下午两场,戏文中有才子佳人,也有将相王侯,有惩奸除恶,也有侠胆英雄,都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好节目。乐队由六七个人组成,他们分工明确,吹拉弹奏各司其职,掌控着演出的节奏;演员们描画着各色的脸谱,身上穿着不同的戏服,唱念做打,有板有眼,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演员们演绎着戏里人物跌宕起伏的人生,而戏外的我们看得如醉如痴,表情各异,有吧嗒吧嗒抽烟的,有伸长脖子张大嘴的,也有点着头拍手叫好的,大家黑压压的坐了一大片,随着戏里人物命运的起伏脸上浮现出喜怒哀乐。
两个大音箱架在戏台的两侧,它们将戏台上精彩的表演传播得很远,很多邻村的百姓纷纷跑来一饱眼福。
老家的冬天通常零下三五度,印象里看大戏的时候天气一向很好,大片大片的阳光照射到戏台周围,这使得我们看戏时并不觉得冷,在少有的几个坏天气里人们搓着手,跺着脚,依然看得有滋有味。和看大戏相比冷算不了什么。
大人们看戏看的是门道,小孩子看的却是热闹,热闹劲儿一过我们就没了兴趣,让我们安稳地坐在那里是不可能的,放鞭炮、玩陀螺、斗拐,我们有我们的玩法。做生意的也跟来了,卖糖葫芦的、卖棉花糖的、卖炒花生的、卖海锥(一种海洋贝类)的,他们在戏台周围摆摊,既是摆摊也是看戏,他们是看戏最大的受益者,他们的生意总是那么红火。
在看戏的人群里还有一个特殊群体,他们的心思也不全在看戏上,而是借着看戏的名头谈情说爱,他们是处在热恋期的小情侣。戏台上才子佳人你侬我侬,戏台下青年男女卿卿我我,谈情说爱是需要气氛来烘托的,看大戏就是这样一个绝佳的场所,男孩子拉拉女孩子的手,女孩子的脸马上红成了一片晚霞。
我最喜欢的剧目是《三岔口》,这出戏出自《杨家将演义》,戏文讲的是任堂惠和刘利华在一间小屋子里摸黑对打的故事,这出戏的唱腔很少,动作戏居多,二人在狭窄的空间里拳来脚往,兵戎相见,却始终找不到对方。他们二人一个是武生,一个是武丑,一正一邪,一俊一丑,强烈的反差产生了很好的喜剧效果,加上演员的表演动作滑稽,笑料百出,观众们在台下早就笑得人仰马翻。
《三岔口》剧照在京剧中武生的打斗堪称精彩,青衣的水袖出手不凡,脸谱的变化千姿百态,人物的说唱有板有眼,这些都是京剧之所以迷人的地方,可是对于孩子们来说看戏的乐趣更多的是欣赏各种眼花缭乱的绝活。
每当大戏临近结束,几位技艺高超的演员都会为全村人奉上他们的绝活,有翻跟头的,也有表演杂耍的,有喷火的,也有展示柔术的,这些绝活精彩纷呈,各有千秋,让人过目难忘,其中压轴的节目是吞剑。表演吞剑的演员是个壮汉,一把锃亮的宝剑一转眼就被他塞进了嘴里,他把宝剑提起来又塞进去,反复几次,像是在往水里按葫芦,台下的观众嘴巴紧闭,大气都不敢出,好多小一点的孩子吓得蒙住了眼,有的甚至哇哇大哭,当他把宝剑从嘴里抽出来时村民们顿时沸腾了,掌声、喝彩声、尖叫声响成一片,经久不息。这样惊险刺激的场面在我人生的经历中绝无仅有。
我们村是镇上40多个自然村里唯一一个春节组织唱大戏的村子,其他村子会在正月十五前邀请我们村的剧团去演出,因此我们只能在正月初一看一场大戏,看完后便是漫长的等待,这样的等待对于村民们来说很值得。美好的东西总是稀缺的,他们对这种美好格外珍惜。
现如今我离开家乡已经很多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年初一那一天村里变得静悄悄的,爸爸说我们村会唱戏的人大都和他岁数相仿,老一代人唱不动了,年轻人又不愿意接班,大戏自然唱不下去了,说到伤心处他常常叹息。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时代裹挟着我们滚滚向前,人们的生活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新老更替成了不可逆转的潮流,昔日我们看重的那些美好终究会有轰然坍塌的一天,就像村里的那台大戏,它到底还是败给了时间,唱不下去了,再也看不到了。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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