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不同于以往的蜗牛壳,蚌壳或者小瓶盖,今日的他醒来时,竟是在一个纸盒子里。纸盒大大的,十分宽敞,他很惊喜。
可还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呼啸。他本能地又打起哆嗦来。但半晌回过神时,实际上,这盒子里却并没让他觉出半分冷意,虽然它是如此空旷。他嫌恶地搓掉身上丑怪的鸡皮疙瘩,忽而又得意起来,更觉得这盒子甚好。
他笑着回想从前时光,却又笑不出来了。那时的他果真是在夹缝中生存着。他要在倾盆大雨下蜷缩藏在扇贝的大壳子里躲避,要在恶毒阳光下寻半片花生壳扣在头上遮挡,最可恨的是那风,竟能将他卷起七丈高,再狠狠摔下来,好几次差一点吓的他都魂飞魄散了,真是既可恨又可惧。也只有在无风无雨也无晴的日子里他才敢大摇大摆出来招摇过市,这讨厌的和乐城,竟大多是晴天风雨天,所以他根本就没几个好日子可过,他气愤地跺着脚,怨恨地大哼了一声。
不过还好,现在他幸运地拥有了这个盒子,以后他便是那风卷起九丈也没得怕了。他又弯起了嘴角,十分知足。
他环顾四周,愈加觉得这盒子巨大无比,神武异常。倏地那能吹飞的蜗牛壳和小瓶盖的影子飞到眼前,他抬起右手快速扇动,把它们扑拉扑拉地拍散,没有丝毫眷恋。亏他以前还把它们珍惜地作了避难的宝贝来着,可现在,它们跟这抗风容大的盒子比起来,简直渺小的不像样子了,他摇摆着头心想。
不要再想过去了,他对自己说,你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大盒子了。他跳窜着围着盒子的四方各角乐哉地转了好几圈,竟没能找到半点饼干屑,他有些惊诧,继续四处翻看着,果真没有能解渴抵饿的物事,他有点失望。他还想再翻,终于还是累了,只好掩过那三分的不甘心安静下来,睡去了。
他还是醒了。在这个不能再好的纸盒子里。刚刚还枕的那边肩膀有些酸,他使劲捏了两下,然后尽情伸了个懒腰,突然感觉到肚子有些空,空气也有些干燥,他很想透透风。他开始抱怨这盒子是完完整整的密封包装了,竟一点没有破烂。但现在他还是觉得这盒子是好的,就是有那么个小小的缺点,他看不到外面的样子,这让他有几分憋屈。
他忍了饿,哆嗦着爬到左前方的角落里,想要从那犄角旮旯里用头上的角钻出一个乘风的洞来,可没想到,他那光溜溜的脑袋还没放好,这盒子一刹间竟然先地动山摇起来,顶上开始簌簌掉着粉尘灰土,又大块大块地落砸在他身上,他抱头拼命蹿躲,好不容易忍得身形终于能站稳,又是一通乱颤,这次居然还伴着狮吼一般的巨大声响,就像是土地庙前那口老黄钟被击鸣一样,嗡嗡震震的,惹得他眩晕非常。
最难熬的还在后面,盒子开始颠倒了,更缠着刺耳冗长的节奏曲。他倒像个醉汉在翻跟头。从最底端的角落被悬起,真如同半吊子一般,半秒钟又从空中跌落,募地变成自由落体,最后被狠狠甩丢到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哪个面上去了。真真难熬的是,这动作竟是重来的,如此往复,周而复始。
待到这盒子终于停下来时,他是真的不省人事了。
等到终于清醒些,他开始十分想吐,却没得油水吐出口来,只好大动静地不断干呕了十几声便作罢了,又把那口酸水安安稳稳吞回到肚子里去。这时他虽饿,却再也不想吃东西了。
这盒子里的日子又过了不知道多长岁月,虽然盒子并没有再旋转,如同第一次一般,但小颠簸还是免不了有好几次,每次这动静都让他胆战心惊,这担惊受怕的凄惨日子,他已经呆得十分腻了。而且没有吃喝。他已然十分憋屈了。
他开始厌恶这个好大的宽敞盒子。
这几日倒是连些轻细声响都没有了,他又觉得无聊起来。但有力气的时候,他还能踢打拍击那盒子造出点声响来充斥这寂静,可现在,他连折腾的力气都没有了。可盒子还是空旷的,安静着。
当他再一次从鸡腿梦中醒过来时,他开始害怕它了。他开始难过,渺茫希望地祈求。
他真害怕自己就死在这里了。连口破木棺材都没有,甚至没有土堆。虽然他可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就让他这样孤苦死去,到了那阎王爷的罗刹地府,自己算是饿死鬼还是冤死鬼,又或者是个胆小鬼罢?
他这么想着,竟好笑地又睡沉了过去。这一次,没再醒来。
他也许已经同这用胶带打包严实了的盒子一同快递去了那个有着鸟语花香的温暖世界,再也不需要在这个封闭的憋屈的饥饿围城来试探胆量和智商了。
也或许是在某个陌生又熟悉的下雨天,他会踩着破烂的乌龟壳爬行吧,在大太阳地下啃着花生米。谁知道他还不会被那风一样的龙卷到天上去呢?
只是这仅仅装的空空的包裹究竟会送去哪里呢?
我并不想说我也不知道。
可我确不知道。我也不过只是一只可怜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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