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民国时期,西风东渐。废科举、兴学堂、公费留学,新式教育逐步成为主流。
但是,不管是大众教育还是精英教育,有一个问题绕不开:优秀的穷孩子怎么读书?
一,到哪儿去读?
1901年清政府颁布“兴学诏”,各省书院改设大学堂,府州设中学堂,县设小学堂。公立学校省州县只办一所,显然不能满足需要。
1905年正式废除科举,民营学校兴起,填补了公办学校不足。
这一年,钱穆十岁,进无锡县果育学校读书。
据钱穆回忆,当时的乡贤平生三大愿望:创办学校、诊所和报馆。
无锡荣氏家族斥巨资在无锡建有一所中学和大学。
钱穆近距离观察荣德生个人,“余私窥其个人生活,如饮膳,如衣著,如居住,皆节俭有如寒素。”
果育学校由本地富人华子才创办,校舍借用华氏祠堂,大厅上课,右侧房为教师办公室,大厅后有假山、小池,左侧房为外请教师宿舍。
这种因陋就简的学堂是当时乡村学校的标配,借用祠堂在私塾的旧址上办新学堂,教师、教材、管理都是新的。
新式学堂的诞生标志精英教育向普惠教育转型。
私塾时代每家私塾学生人数少则一二人,多则十余人。新式学堂学生则以班为单位,满足了更多的学生求学。
钱穆在无锡三兼小学任教时,初小班学生有五十人。
二,学费怎么办?
胡适在家乡读私塾,学费为每年两块银圆,胡适母亲为了老师能为胡适“讲书”,每年给六到八块银圆,最多给到十二块银圆。
公办学校读书,待遇优厚,不仅免学费,每月还有几块银圆的津贴。
张之洞创办武昌方言学堂,“新学堂管吃管住,每月还发几两银子,作为零用。据说将来出路也很好,一定可以在外交界大小混个事。”
严复就读的福建船政学堂食宿免费,每人每月四两银子津贴。
民办学校对困难学生也有资助机制。
杭州的求是书院(浙江大学前身),每月学费二元(银圆),膳食费二元四角。
鲁迅觉得“学费贵”,没敢去报考。
钱穆父亲病逝后,家道中落,钱穆面临辍学困境。学校老师为钱穆申请到县里恤孤会的奖学金,使得钱穆继续求学。
据冯友兰回忆,晚清民办学校,一般称为“公学”,比官办的好。
民国以后,更为重视教育。上海公学本来是留日学生回国创办,民国建立后,学校要求各省选派学生入读。
河南省政府确定二十个名额,每人每年官费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相当于发达地区中学教师的年收入。读个中学,也太奢侈了吧。至于国外留学,有官费也有社会资助。
1909年,美国退还庚子赔款,庚款留学生正式启动,补助标准为每人每月60美元。1919年,冯友兰留学美国时,官费增加到每人每月90美元。
当时河南省设有一个“教育款产经理处”,开办留学欧美预备学校,毕业后官费留学。1918年本校和外校各招考二十名学生送出留学。
社会名流眼光远大,个人资助优秀学子留学。
1900年代的杭州知府林迪臣,大力兴办各类学堂。求是书院(浙江大学前身)成绩优异的学生,都由他个人出资留学日本。
上海工商巨富穆藕初,资助五位学生留美,每人每月120美元。
对于穷学生来说,出门的钱都只能靠亲友帮衬。
胡适考庚款留学,顾虑有三个:母亲生活费、个人欠款、北京应考的旅费生活费。
考取后,路费是胡适二哥的好友借的,同宗的叔祖答应年节给胡适母亲垫寄生活费,好友许怡荪帮助了一部分。
二十年后,功成名就的胡适仍然满心感激,“没有这些好心人的帮忙,我是不能放心北去,也不能放心出国的。”
这几种助学方式覆盖面都很小,更多的穷学生,需要勤工助学、借贷等各种方式筹钱,才能继续学业。
因此,弃学、辍学的比例仍然很高。在很多名人回忆中,能看到这些痛苦的记录,包括瞿秋白、刘半农、钱穆等人。
三,蹭学很流行
幼有所学,天赋人权。否则人生至苦。
凿壁偷光的另一面是公共服务的缺位。
穷孩子求学精神可歌可泣。
蒋百里家贫读不起书,由母亲指导识字。八岁时,家乡人张冷生请先生教自己孩子,蒋百里“伴之读”。
这一伴,就是三年,期间,读完了《四书》,开始读《五经》。
说起蹭课,蔡元培领导的北京大学厚待求学青年,任何人都可以免费旁听,免费获取讲义,向先生请教问题。
北大学风自由。一九三一年,钱穆在北大任教。“在当时北大上课,几如登辩论场”。听课的人除了学生外,还有教师,一些教师夫人,蹭课青年。
学生选课自由,可以跨专业选。选定后也可以随意缺席。教师上课前将讲义印好,学生上课前自取,先到先得。
自由的北大,吸引了全国学子前往。
“当时有一种说法,说北大有三种学生,一种是正式学生,是经过考试进来的;一种是旁听生,虽然没有经过考试,可是办了旁听手续,得到许可的;还有一种是偷听生,既没有经过入学考试,也不办旁听手续,不要许可,自由来校听讲的。”
很多青年就在北大附近租房旁听,以至于在北大沙滩附近形成了一个北漂区。
“先后有过几万人不远千里来到北京,住到这19世纪的公寓里,恋恋的住了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四年”,在这里埋头苦学、蹭课、求师。
四,蹭课也出人才
一九三一年夏,钱穆来到北大讲授《中国通史》,每堂课听课学生近三百人,其中很多人都是蹭课的北漂青年。
钱穆在《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中回忆,五十年代钱穆到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杨联升告诉钱穆,自己曾在北大蹭钱穆的课。
还有一位张姓学生,从高三开始来蹭钱穆的课,一蹭四年。抗战后钱穆转到西南联大,这个学生继续蹭了两年课,还和钱穆交流这门课的心得,指出钱穆前后讲课的不同之处。
钱穆称赞“如张生亦可谓善用其心矣。”名校教授如此赞扬蹭课学生,应当是民国时期北大的一道亮丽风景。
蹭课的学生中,有一位不得不说,就是作家柔石。
一九二五年二月,柔石来到北大,当了一名蹭课者。旁听课程中有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从此与鲁迅结缘。
柔石蹭课,因为家中经济困难和疾病,在当年底离开北京。柔石被杀后,鲁迅亲笔写了《柔石小传》、《悼柔石诗》等诗文缅怀这位蹭课的学生。
蹭课的学生中,最有名的要算沈从文了。
一九二三年夏,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沈从文来到北京,就住在沙滩附近的一个公寓里。
沈从文回忆: “来京穷学生日多,” 掌柜的把贮煤间也改造成公寓出租,沈从文风趣地取名“窄而霉小斋”。跟沈从文相同情形的学生,“比住东西二斋的正规学生大致还多数倍。”
沈从文像正式学生一样,在沙滩呆了四年。
亲耳聆听大师的讲课,努力为理想拼搏,使自己迅速得到升华。沈从文满怀感恩地回忆:“其实当时最重要的,还是北大学校大门为一切人物敞开。这是一种真正伟大的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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