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李恩义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父亲快不行了。
他在外省工作,挂了电话后连夜带着老婆孩子赶回了家乡。他在家中排行老二,等到达医院时,大哥和三妹已经站在病房前等他了。
“爸怎么样了!”李恩义气喘吁吁,正欲打开房门却被他们拦住。
“医生的意思……不超过一个星期。”李致仁回答道,又面色古怪地说:“二弟,你知道的,我家生活一直比较拮据,孩子上学开销都特别大……”
李恩义听到前一句话腿一软就要往后倒,可在大哥后一句话出来时,他老婆在后面狠狠一戳,便一个趔趄又站直了,他不禁想起了高铁上老婆说的话:
“回去之后你爸要是救不活了,遗产给我多捞点!
三大家子等着分你爸那几套房产,你大哥和你三妹就跟蝙蝠一样,吸人血不要命!
你这次回去脑子给我机灵点,别把馅饼白白让给别人家了!”
想到这李恩义扯了扯衣领也面露难色:“大哥我明白,可是谁家也不容易,我们家房贷还有好几十万没还呢,你看这……我们也不好过哇!”
李博爱见状也开口附合道,“大哥二哥,我公公一病不起,家里都快要急死了,医药费负担真的太重,我们家也急着用钱啊!”
李致仁没吭声,默默地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根给李恩义,帮他点着,又抽出一根叼在自己嘴里,沉默了半响后点燃,深深地吸一口再吐出,白烟缭绕,一瞬间李恩义突然觉得他的面容有点看不真切。
小时候大哥是最疼他和小妹的。娘走的早,父亲常年在外,大哥便早早下来帮扶着家里。过去家里穷,大哥四处奔波,只为了讨一份不错的工作供家里日常生活。他和小妹经常趴着窗棂上盼着大哥回来,大哥每次都会带许多城里的好玩意儿,这就又成了他和小妹一整年的稀奇宝贝了。
大哥有时也会偷摸着把他和小妹带到城里逛逛,毫不心疼地带他俩去吃那些新鲜美味。他总是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马路两边只有昂着头才能看见楼顶的大高楼,看马路上跑来跑去长着四个轮子的车,看晚上灯红酒绿的城市美景,可不气派!
“大哥,我也想住高楼开四个轮子的车!”
“好,小妹在家里听话,乖乖学习,长大了大哥给你买好不?”
“好!”
“小妹,姑娘家的拿什么遗产。”李致仁又抽了一口,用不太悦耳地烟酒嗓继续说:“我是老大,咱妈死得早,爸那几套房子我贴了不少钱……”烟随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冒出,房间里有些乌烟瘴气。
李博爱听完后脸气得通红,恨恨地拿起手机走到楼梯口打电话。
李致仁弹了弹烟灰,医院原本干净如明镜的地板上落下了点点灰尘,就像沾染了污垢的白纸,那一滩黑色印记醒目而又刺眼。
李恩义侧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阴沉下来了,狂风狠狠地抽打着道路两旁的树木,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在闪电的残光中发出了炸雷的怒吼。要下雨了。他抽了口烟,白烟缓缓地从他口中溢出,在空中张牙舞爪,像极了前来索命的鬼魂。
上一次见到父亲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听说自己要回来,明明已经一把老骨头了,还倔犟地守在车站接自己。
李恩义老婆见自己老公沉默了,不甘心地开口:“大哥你别忘了那几套房子也有我们家的不少钱。”
李致仁刚想说话却被路过的小护士叫停了。“先生,医院里不能抽烟。”小护士停下来看着李致仁和李恩义二人,示意他们把烟掐掉。
李致仁把烟掐灭朝垃圾桶里一丢,对李恩义说:“说话说了这么久你还没看到爸吧,你和弟妹先进去,爸还没醒。”
李恩义点点头没再多停留,把烟掐了便进了病房,他老婆“哼”了一声,牵着儿子也跟了上去。
李恩义走到病床前,父亲安祥地躺在床上,身上插着五六根管子,脸色灰白,被病痛折磨的失去生气。父亲瘦了不少。
整个房间唯一活动着的只有床头的心电图,不断跳跃的线条和数字仿佛正强烈地诉说着病人想留在世界的欲望。
“妈妈,爷爷生病了吗?”李恩义老婆没理会儿子,恨铁不成钢地对李恩义说:“那几套房子好歹也有咱家的一点钱,你哥那意思就想捞大的,他家什么经济水平你心里没数吗?咱可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再次不过该拿的一分不能少!”
李恩义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心里没来由得烦燥:“爸还没死呢!”
听了这话他老婆气得瞪大眼睛:“我这不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不乐意是吧!有本事你在外面多赚点钱回来,没这本事我给你出主意你还跟我抬杠了?”
李恩义偏过头不说话了。这时病房门开了,李博爱挽着自己老公走进来,然后开口道:“遗产的分配问题干脆在今天就定下来吧,爸这病情估计也没法考虑这些。我和我老公律师已经联系好了。”
“都是兄弟姐妹打官司就闹得有点大了吧,”李恩义老婆走到李博爱跟前,“你和大哥也知道爸从小最疼我老公,就算他醒来之后立遗嘱也一定是最顾及李恩义!”
李致仁推门进来恰巧听到自己弟妹的这一句话,不禁冷笑一声:“医生说了醒来的几率都不大,哪有力气立遗嘱。爸买房的时候哪次不是我花的最多,遗产要分也是以我为主吧?”
李博爱老公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开口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我也不跟大家客套了,这件事还是上法院最好解决。”
李恩义不语,儿子挣脱他的手凑到病床前头看了一会儿又仰头小声询问:“爸爸,爷爷会不会有事啊?”
李恩义迎着儿子清澈明亮的眼瞳搓了搓他的脸,然后摇了摇头。
“咦,爸爸,爷爷的枕头怎么湿了?”李恩义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父亲仍双目紧闭,可眼睛两侧的枕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大摊水迹。
窗外一声炸雷响起,随后大雨滂沱。
李老爷子醒了。
他身体虚弱得很,只能勉强说几句话。李致仁、李恩义、李博爱三家轮流照顾,像侍奉太上皇一样毕恭毕敬,可李老爷子却丝毫不愿意搭理他们,只偶尔和自己小孙子耳语几句。
李恩义有时感到父亲望向窗外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幽潭,似乎有冷冽的寒风拂过水面,激起一圈圈哀伤的涟漪。可是父亲不说,他也不知道原因。
也许他是知道的。
父亲醒来后第四天的晚上,又一次沉睡了,只是这一次再也没睁开眼睛。
葬礼草草办过,李致仁、李博爱视家产为囊中之物,都虎视眈眈,伺机待发。而李恩义也在自己老婆的抱怨中不得不加入其中。
李致仁坐在父亲家沙发上悠闲地品着茶。李博爱身旁一边站着老公一边站着律师,气势不减。李恩义紧紧捏着一张“遗嘱”,手心有些冒汗。
正当三家都蓄势待发时,房子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巧打了个照面,双方同时一愣,随后中年男子万分感激地上前握住李致仁的手,开口道:
“想必您诸位就是李先生的子女吧!能有李先生这样的大善人真是贫困地区的福星哇!
两天前,李先生联系我们机构把他名下的几套房产全部折合成现金捐了出去,这些钱不知道能让多少孩子吃饱饭嘞!
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为李先生举行一个表彰大会!记者都请好了,就在医院门口等着,我今天过来一趟没想到却在这碰见诸位!”
李致仁脸上的笑容刹时僵硬。李恩义双目一滞,捏着“遗嘱”的手不禁松了松。李博爱震惊地往后退了几步,满脸的不可思议。
中年男子见没人应答,便奇怪道:“难道李先生没告诉你们吗?老人家他人呢?”
李致仁擤了擤鼻子,眼睛看着天花板,喉咙有些发紧:“父亲……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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