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一个打着红纸灯笼的女子,夜夜入我梦来。她挑着眉,唇角划过笑意:“少爷,我为您引路。”
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连那一点昏黄的灯火都瞧不清了。女子袅娜的背影幽深如井,最后停在荷塘边上。只见她回头冲我清隽一笑,竟纵身入水,徒然丢下个雪白的帕子,再无之后……
待我醒来,枕边明晃晃赫然是一个雪白的帕子。帕上绣了一行字:碧玉成妆倩影无。
打那夜起,女子夜夜入梦:“少爷,我为您引路。”
梦中,我一次次想在唤住她,看看她的脸,问问她究竟为何投湖。后来,几至于想抱抱她,让她真切地哭一哭。
然而这一切,全是臆想,毕竟,没有那个人,我自然也就不能做些什么。于是,当李家大小姐成为我妻的时候,我顺势饮下了交杯酒。
看着那姑娘绯红的脸,我浅浅地吻下去……
一夜无梦。
旦日。
新嫁娘,我的妻,早已梳妆完毕,温婉地瞧着我:“子恪睡得可好?”
我一阵寒颤。
昨夜,没有梦到那打灯女子。难道,是知晓我取了亲,离开了?
心头,一阵怅然。
"夫人。”
“子恪,叫我玉妆。”玉妆走到床边,靠近我胸膛,温语轻巧。
“玉妆?”
碧玉成妆倩影无……那打灯女子叫倩影不成?
门外传来一个丫头软软的嗓音:“少爷、少奶奶,时辰到了。”
“子恪,碧儿都代父亲母亲来催了,快快起来吧。”
我略一点头。
到了大堂,玉妆忙行礼去了。
我定定的瞧着玉妆口中的丫头——碧儿:“转过身去。”
碧儿虽是茫然,还是照做了。我瞧着她着一袭淡粉的裙子,身形像极了那打灯女子。再回味着碧儿软软的嗓音,还有那一句:碧玉成妆倩影无。
碧儿。碧儿。
好一个碧儿。
“先下去吧。”我转头吩咐,看向玉妆,“碧儿可是你的陪嫁丫头?”
“怎的,子恪喜欢?”玉妆挑眉看着我。
“只是觉得这丫头像极了一个故人。对了,再过几日,便是花灯节,玉妆肯不肯赏脸陪我?”我瞧着玉妆素净的脸含着笑问。
哄女人,总归是不肖学的。
之后,我再没梦到过打灯女子。玉妆的一张脸,印满了梦境。
花灯节当日,街上人头攒动,花灯琳琅。我挑了盏再普通不过的红纸灯笼,递 到碧儿手上:“前头打灯。”
玉妆一脸的欣悦。
我静静地看着碧儿的背影。看她一步一步,走向更热闹的集市。
“别回头。去西边的荷塘。”
碧儿顿了顿,照做了。
一路无声。月色皎洁。
我从怀里掏出帕子,对着月光念到:碧玉成妆倩影无。
“玉妆,当着你的面,我想讨了碧儿姑娘做我的妾。”
玉妆不说话,含着笑定定的瞧着我。
“那我可就当你同意了。你俩本是情深,这一糟更是分不开了。”
我牵起碧儿的手,看向水面上一双影子。
月色下,我梦里的姑娘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打着灯,清新脱俗。
我瞧着碧儿眉眼间淡淡的欲言又止缓缓散作无言。丝毫不知,一切全因玉妆不易发觉的手势。
玉妆从发间取下个纯银锻造的簪子,插进碧儿浓密的发里:“碧儿,这簪子,就当是,赠予你的。”
碧儿只是耐心的笑。
碧儿成了我的妾,枕边香。
那打灯女子也重新进了我梦里。这一次, 女子深沉的眸子死水一般,像要枯萎。
打灯女子。碧儿。我心中虽有所疑惑,还是难以揣测磨所得。
大夫诊治出碧儿有了身孕之时,我不由得笑出了声,全然没有意识到,玉妆沉静的脸色后藏了什么。
……
碧儿生了个可爱的男婴,连带着父亲母亲也格外的开心。
等我再想起玉妆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了。
家中乱作一团。
李府派了玉妆的兄长前来问询,却在见了碧儿后大发雷霆。
“子恪兄,你便是这般照顾玉妆的?还不及对待一个婢女样用心。”
李玉妆,那个女人,同我新婚的女人……想来,好像真的没什么存在的必要。有碧儿就够了,我的打灯女子在就够了。
“兄长莫急,我会找到玉妆安然无恙的同她回李府拜会的。”
约么三五天,镇上传来消息,西边荷塘里捞了一具女尸上来。
是李玉妆。
她死了。
死在那荷塘里……
我忙不迭地奔了去。只听说,李家的大少爷将人敛了,已经离开。
对着潋滟的湖水,我从怀里掏出帕子:碧玉成妆倩影无。
眼里赫然淌出泪。心头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经久不散。这感觉,不是心痛、不是 难过,却如鲠在喉,难经笔墨。
李玉妆,我的妻,就这样,死了。
顿时留言四起。
我以为,父亲母亲会大怒。
却没有。
连李家都没有训斥过我半个字。
母亲佯装平静地说:“子恪啊,和碧儿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什么都别想。”
母亲拿出一个木匣子:“碧儿,收好了。你和子恪,是天定的缘分。”说完,母亲便催促着我和碧儿回房了。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晃数年。
我和碧儿,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天,她抱着谦煜,我们的孩子,温和的不像样。
“子恪,谦煜大了,我这心也放下了。就算母亲不在他身边,他也能照顾好自己了。”碧儿不同以往哀婉地说。
“这么多年了,子恪你都不再说梦话了。想必,该是把小姐忘干净了。”
“也对。那一场大火后,你也是该忘了小姐的。”
我不解地看着碧儿,登时想起了多年前梦里的打灯女子。心中纷乱。
“子恪你究竟还是忘了。当初,你和玉妆小姐两情相悦,遭到家族反对,却执意私定终身。天意弄人,一场大火,你失了忆,小姐勉强拾了条命,却是撑不了多久了。”
“再嫁。你已忘了。还瞧上了我。小姐难受过,还是叮咛我,好好伴你。说是即便你们感情如初,也不能久久陪你了。所以,两家没有一个人怪子恪你。”
碧儿大笑起来:“哈哈哈。”
“子恪,你夜夜入梦的女子不是碧儿,是小姐前半生的念想啊。”
碧儿哭着,哽咽不止。
“我答应小姐,久久伴你。如今,每每看到这簪子,都自觉对不住小姐。”碧儿从发间取下从前玉妆赠她的银簪子,“子恪,这簪子,从前你托我交给小姐,许以深情不离。小姐宝贝着,却给了我。”
碧儿嘤嘤而泣。
良久到:“子恪,保重。”
碧儿走了。淡粉的裙子,袅娜的身形,走了。
我恍惚想起一个打着红纸灯笼的女子:“少爷,我为您引路。”
雪白的帕子上那一行字犹是清晰:碧玉成妆倩影无。
想起从前的玉妆,我落下泪来。记忆里的残篇断句化作心恸不已。那时阳春白雪,执手诺言,缕缕情思。我为她写了“碧玉成妆倩影无”,她为我在大火里挡了燃烧倒塌的横梁。而今,真真是“倩影无”。
想起新婚那日,玉妆绯红的脸靠近我的胸膛,“子恪,叫我玉妆。”
谦煜跑过来:“父亲,母亲呢?”
我呆住,转而摸摸谦煜的头:“你母亲就回来。”
玉妆不在了,难道,还要碧儿也离开吗?
沉吟间,只听谦煜软糯的声音问:“父亲您说,廊前的花儿谢了,还会再开吧?”
花儿,谢了。
再开,也不是当初那朵了啊。
正如玉妆去了,我们的曾经去了,勉强相聚,也不复当时神采……而碧儿,是我同床的女子,我们曾经、现在都那么快乐,我们还有谦煜,我们该有以后。
思索及此,我拍拍谦煜的头:“乖乖等父亲母亲回来。”然后,上了马,疾驰而去。
碧玉成妆倩影无,玉妆不在了,碧儿,你不能也抛下我。
马儿奔驰良久。
天色渐晚,路上一片昏暗,不见碧儿倩影。我垂下头,暗自懊恼。
忽见树丛后婆娑的暗影轻移莲步,手上赫然是一盏红纸灯笼。
“子恪,我为你引路。”
“碧儿。”
我拥她入怀。
“碧儿,我们回家。”
往事不肖诉,前尘自悠悠。一盏红灯笼,徘徊故时路。唏嘘碧玉妆,倩影碧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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