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将方向带偏了,纠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杜水河畔的土地入冬上冻,䦆头都挖不动,嗖嗖的冷风里大家分组队将上冻的牲口粪肥用火烤,烤到能挖开然后一车车运往田地里再敲碎撒开做为庄稼地的养料。外来的姑娘们不再太讲究,高原红爬上了脸,一个个生龙活虎的青年们也变得老气起来,个个只盼着每次下达的任务尽快完成好休息,那些抓过笔杆的手大都冻得红肿甚至开裂,有的甚至连脚一起冻伤。
这是个特别难熬的冬天,天空大部分时间被铅灰色的云层覆盖,山基本呈现黑灰两色,山连着山,水在冰下流向不知终点的远方,好久没下雪,路上碾出的尘土厚厚一层。公社传来不好的消息,周总理逝世了,当人们以自己的方式沉痛悼念时,天也仿佛将积压太久的情绪发泄出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越来越密,风在呜咽,雪片狂舞,没多久大地山野隐入到一片白茫茫之中。
去除大是大非,小到百姓日常,关于道德作风问题,小则伤人,大则杀人。跟傻姑的事有关系的人遁形于千里之外,这里有些女社员跟孩子还是会有意绕着老于头走。以前是傻姑慢慢沉默,现在老于头也沉默起来,上面选择以没有受害人的处理方式让这件事变得复杂,不是真相的事情传言久了就算假的也变成和真的一样,住在一起的知青们都明白是谁,可过去这么长时间口说无凭,只能看着这个朝气蓬勃的同伴干起了广生叔留下的事情,大家也能帮衬,却无老于头的固执和坚持。
再一个春暖时节,白、粉两色的花爬满山野,河畔能听见河水的声音,风是轻柔的,杨柳抽芽,野草冒尖,阳光降低了空气里的忧伤氛围。照顾傻姑了半年时间,把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身上磨练出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这个家没了阿婆,没了广生叔,院边种的野蔷薇花长势却非常好,连根挖回的整株藤蔓,顺着花架继续蔓延,都要快越出院墙了。
“于大哥”
“啥,你在喊我?!”
“嗯,是俺在喊你”
老于头瞪大眼睛看着傻姑,她可是好长时间不说话了,安葬了奶奶之后,整个人陷入到自己的世界,大部分时间盯着自己的脚尖。春天来了,她喜欢起了晒太阳,尤其是大家都在的时候,她就这么看着这些差不多同龄的人们,她的目光会随着老于头的活动范围移动,会停在大家种的野蔷薇花藤上,会盯着大门。
“你们会不会有一天离开这里?”
这下老于头更惊讶了,按外面人的理解傻姑是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不关心这些,甚至不会表达这些,因为跟她没关系。
“嗯,我们可能哪一天都会回家,但不知道具体时间。还有,你怎么会问起我这个问题?”
“俺给大家添麻烦了,尤其给你添麻烦了,俺知道俺害了你,否则你已经回到城里了”
老于头赶忙停下正在劈柴的手,他仔细瞅瞅傻姑,又看了看院里一边几个聊天的伙伴们,,他们刚好进到窑里面去了。他这时候竟然发现,傻姑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恍惚,完全是个正常的人了。
“你记得我们来这里做的每一件事吗?”
“记得,记得所有事情。这么多人里,包括俺爹、队上的人都认为我疯了,只有俺婆和你把俺当正常人,这么长时间了,有时俺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疯了,俺受不了大家看俺的感觉,俺不知道为什么会刻意变成这样,但心里一直都明白着,娘不要俺了,后来看着俺爹跟丢了魂似的,再后来他们让我俺嫁人,那个人才是疯子,提亲时跟正常人一样,嫁过去的那天他就把俺差点掐死,俺逃回来再也没敢回去,为了不被抓回去俺只能装疯卖傻,也因为这样,让俺看清了人的可怕”
“俺死的心都有了,结果你们从城里来了,要不是你,俺估计早在俺爹和俺婆前面走了”
老于头听呆了,他虽然没有歧视傻姑,但认为肯定有些问题,完全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形式生活,会用这样的形式来躲避外界的孤立跟伤害,这完全是对自己的摧残。
“你们可能不知道,俺们这里嫁出去的姑娘是不能回娘家的,回家被认为不吉利,会给娘家及周围人带来灾难,可俺不能被那个疯子给杀了,更不能被看着自己长大的乡亲们给赶走,我只好一直这样下来,什么眼光什么难听的话什么真实的面目都在我装疯的时候遇上了”
“以后慢慢俺自己照顾自己,你忙你的,今年能走的话你争取回去,俺向老支书证明,俺不能再连累你,这里不属于你”
“你替俺保密,今天太阳好,俺想慢慢的回到正常的自己,俺相信这世界的白天多于黑天,你救了俺,俺也没办法报答,俺就想办法证明是你救的俺”
其实呢,老于头也没有在这个事情上抱怨当时救傻姑,只是让他意识到人在非常时刻的非常之举,颠倒是非,然后背后的博弈也是他所不能的左右的,恨,当然有,颠覆了自己某些方面的认知,何以如此。
“你应该活得像个人样,应该活得有尊严,只是可惜了,不用为我担心,帮不了你更多,但起码力所能及的做一些,相信一切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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