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嫂子打电话过来告诉我阿元白天跟同学打架了,因为我。她为此狠狠地训斥了阿元,但又为孩子懂得护着他小姑感到开心。言语间讨好般的自豪感,让人听到反胃。
阿元是我哥的儿子,摊了个只顾自己的妈,自小没人管,也算是由我带大的了,自然和我亲近。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我意外于竟然也会跟别人打架,想来原因定是和他发生冲突的孩子在家听了点儿长辈谈论的关于我的的闲言碎语。可是我该怎样告诉阿元,我并不值得他护着。也许等他更大一些就会明白,他的小姑非但不是他的骄傲,还是个耻辱。
第二件事是静静又结婚了,只带着不满三岁的的小女儿,嫁给了一个大她一轮的男人。
前年夏天我见过她一次。挺着得有七八个月大的肚子,穿着一件掉色泛白的红色上衣,膝盖起满球的黑色打底裤,和脏的不像样子的拖鞋。说实话,即便是在那么多年的交情面前,我也真的差点没认出来。
她似乎不太喜欢我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就这样呗!钱、孩子、地,过一天算一天的,跟你们在外面落脚的人可比不了。”
初中毕业后我就一个人跑到广州来打工了。这里高楼霓虹、车水马龙,女人们为一件衣服舍得花掉上千块,男人们的财富辗转于饭桌酒杯的方寸间。从火车站出来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长久的留在这里!
哪有那么简单啊!没学历,也没人脉,所以刚到广州的那会儿,发传单、服务员、保洁、工厂工人……只要给钱我就干。当然,衣服鞋子包、护肤饮食消遣也是一样没敢落在人后。结果勤勤恳恳工作了近一年,账户余额仍然少的可怜。
静静说完又冲着马路中央打闹着的两个头发散乱的小女孩喊道∶“看着点车!我说的话怎么记不住呢?这死孩子,早晚轧死一个就让人省心了!”
靠,谁他妈说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想起刚上学那会儿,一个班20几个学生,就我们俩是女孩,也算是被迫捆绑的友谊。我羡慕她长得漂亮,样样事情好像都会,明明年龄相当,却总是像个大姐姐似的;她羡慕我有个可以撒娇的亲妈。
她是她爸婚外情生的孩子,出事以后正房大闹了一场,但最后也没能阻拦住她进入这个家。因为亲妈生下她就寻不见了踪影。家里平白无故多添了一张嘴吃饭,还是以这样不堪的身份,处境之艰,自然不难想象。
她很聪敏,志向宏远。记得有一次听她说长大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再也不会回来生活。我还担忧的看着她∶“那我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只有你啊。”说完眼泪汪汪,难以抑制。年少的孩子啊,总是习惯用矫情的语句来感动自己,总轻易地以为跟前的这些就是全部和永远。“那我每年都偷偷回来一次,咱们好互相聚一聚。”任谁也预料不到,她给我的承诺,最终竟是被我给扔掉的。
她没读到初中毕业就结婚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有天生的小儿麻痹,她被当做换亲的牺牲对象,以此“成全”了哥哥的婚事。那个男人大她五六岁,是个哑巴,所幸对她很好。只是婆婆恶毒的很,婚后常常的伤痕满身使得她三伏天也绝少穿短袖出门。从一个狼窝到另一个狼窝罢了。
前段时间听说静静的男人死了,跑长途的时候撞上了高速护栏,所以得不到什么赔偿款。
“这回好了,这个男的有个儿子,静静嫁过去也不用再生了……”嫂子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着……
“还有什么事儿,没事我挂了!”
“别挂别挂……”她略微迟疑,尽可能表演着自己的不好意思开口,像个可笑的小丑。
“你也知道你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老是挣不到什么钱,咱爸咱妈现在这样,我也不忍心总让他俩出去干活。可阿元过两年就得上初中了,我们合计着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你看你最近手头……”
“我没钱。”
“你没钱?别人不知道,嫂子还不了解你啊。在广州呆的这几年,真没挣着什么钱?”隔着电话线我都能瞧见她那张嘴脸。
我还是留在了这儿,现在也有房有车的。虽然过程并没什么值得夸耀的,甚至说起来还有些可笑。笑就笑吧,尊严能值几个钱?
我一直觉得我还年轻,只要踏踏实实做事,总有一天能站住脚。屁,这个社会上,没钱就是原罪,阎王爷才没功夫等你呢!
我爸进抢救室的那天,我正在厨房后面的空地宰鸭子。你宰过鸭子吗?你能体会到等一个挣扎乱叫的动物在你面前一动不动的感觉吗?拽住鸭翅,拉直它的脖颈,把靠近头部的喉管割断,然后迅速的将鸭头向上弯,然后用不了多久地上就会有一摊血迹……
以前家里杀只鸡都得特意把我支开,否则一定会有我哭闹撒泼想去放生那条可怜小生命的场面,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傻啊。
我哥是个顶没用的家伙,平常管不了老婆也挣不了钱。所以当他那个要把房卖掉给他爹看病的想法提出的片刻,就葬身在了他女人一记阴狠的目光之下。
“妹子,不是哥心狠。咱爸得的是肺癌。人医生都说化疗也活不了多久了。”
好。你不救,我救!
“那妹夫……”电话那头的声音促使我的思绪又回到这痴肥肮脏的世界。
“你他妈哪来的妹夫,他当你爹都行!”
经人介绍,有个老男人请我去他的别墅,说很希望我能住下,好帮他看着满屋价格高昂的收藏。你看,成年人的文字游戏,总是能把一件肮脏的交易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我答应了。他有老婆孩子,可那又怎样呢?我又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爱情来的。只要有钱,我爸就能多活两天,多简单的道理。
听说老男人的儿子正在国外读大学。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儿,只是又忍不住想起了静静,要是她当初能继续读下去,现在差不多也快大学毕业了吧。
已经快要11点了,整个广州城反而更显热闹,各色灯光照的它仿佛白昼一般。从三十七楼高的阳台望出去,尽收眼底的景色让人只觉得恍惚——如果趁着这样的微风纵身一跃,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
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阵阵凉意生发到裹紧外套也起不了作用。该洗洗睡了,明天还要早点儿去银行呢。
2019.04.22
笛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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