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电视逢到戏曲的节目,毫不犹豫就会跳过。
稍大一点,至外公家探亲,他总爱听戏,就跟着勉强听了几回,外公误以为我亦喜欢戏曲,所以每每一进家门,就专门放光碟我听。
外公是个讲话很有分量的人,往往他拉了我去做感兴趣的事情,旁人是不敢再安排我去做其他家务了。少年有时调皮犯懒,也乐得去消受远离琐务的这份清静自在了。
刚开始听的时候总是睡着了,后来就是觉得戏曲咿咿呀呀,节奏太缓慢,一个故事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偏生要唱念做打拖沓个没完没了,越发盼望戏曲能早早结束。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小心思之中,仍旧陪着外公听完了一些戏曲,诸如《卷席筒》《包公辞朝》《醉打金枝》此类的。
阴阳上去的声调和故事的一波三折切合得恰到好处,舞台上的对白,动作,也需精确传神,稍有差池,看戏的人就觉得真是在看戏了。
后来外公弥留之际,他的眼睛已回天无力再睁,病榻前循环戏曲到了高潮部分,能看到他眼珠的转动,他的手握着我的,一时松那时紧。直到外公人寰撒手,我竟在戏曲里找到一丝宽慰。总觉得那些咿呀的音符,是我和外公唯一连绵不断的牵连了。
手机有时随机会播放空城计,也会放锁麟囊,都是经典好戏,有时并不知到底唱词是什么,这样的曲调响起氤氲一室时,我觉得自己远离世俗,离我想念的人很近,离天堂也很近。
所有的戏剧中,我常听的是《沙家浜智斗》的选段。第一次知晓此出,是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大播时,作为电视剧的插曲上演的。心机计谋,机智勇敢,各人的心思都在一个小茶馆里上演。当时模模糊糊,搞不清人物关系,后来为此还专门逮着剧院巡演时看完了全场,把人物关系总算理清楚了。人性真当如此复杂,人心真是这般叵测吗?当时不懂词中意,再听已成曲中人。
世界上有一种语言不需要翻译,便可心意相通,那便是音乐。曾附庸风雅去听高雅的交响乐,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那些音符流淌,没有语言和嘈杂,尾声收止,举座中青年响起掌声如雷。
相较之下,每次去听戏时,周围都是老人,只有自己黑发素衣惊住四座。台上人唱词到脍炙人口的几句时,台下身边的白发顽童们的哼唱似乎要压过了台上演员。他们的兰花指翘着,眼睛半眯,加一些摇头晃脑的肢体活动,随意得如同身在菜场集市邻里相逢打声招呼那样,没有一丝拘束。
我沉醉于这些无法止息的凌乱里,想这莫测变换的浮世,人如身处一幕幕戏剧,或喜或悲,或诫或判,难逃其中。
前几日无意中听到一句唱本台词———吃什么酒,赏什么雪,有什么心思把友探———心下惊叹,文人骚客雪天访友吃酒,本是雅事,为何这老匹夫又不去了?于是搜来一看,唱的竟是二十四孝故事之一《鞭打芦花》这一场,“单衣顺母”的典故便是出于此。父母心,儿女心,夫妻情,兄弟情,在方寸舞台间凝聚。一曲终了,总觉得时间过得快,大幕拉下,戏中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一段传奇就此剧终。怎么一出戏这么快就已结束,就这样完了呢?散戏时,仍久坐回味不肯离去。纠缠于时间的短暂之中,发现心早已老掉了。
有人说,喜欢听戏的人,都已经老了。也许正是如此。那时追求热烈,带一身锋芒,迫不及待释放自己的独特。现在不与人争辩,更喜欢安静聆听,学会收敛低眉,或躲在角落不为人知。开始爱上吃素食,弃掉那些浓重的调料,有时水煮白菜萝卜,开始关注睡眠和情绪。从前着急解释,倾诉,终于明白都是无用。大家都过着自己的生活,出演属于自己的角色。
看了《楚门的世界》的人应该知道,有句台词:外面的世界跟我给你的世界一样的虚假,有一样的谎言一样的欺诈。我的生活不分公私,"真人表演"就是我全部的生活。那么,这个江湖,谁人又在戏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