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光窗子撒进房间,桂枝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摸了摸身旁的被子冰凉一片,没有人,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她依旧固执的把被子放在旁边,期待他的归来。
一室安静,只有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走个不停,早上六点钟的天已经大亮,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冷让她打了一个哆嗦。
披上外套,拉开窗帘,举目四望,景色依旧,依稀能听到街对面的早餐铺子炸油条的声响,还有碗筷碰撞的声响,好像能看见蒸笼上的袅袅热气,那是小笼包熟了,好像能闻到小笼包特有的麦子香,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桂枝叹息一声,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了,曾经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儿子已经结婚和儿媳妇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老伴张勇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冲进洗手间,看着老去的面容,已经六十岁的她,头发花白,双脸爬满皱纹,细细密密,像一道道弯曲的河流。
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双颊,有些疼,她苦笑,给小孙女擦屁股时,小孙女总是哇哇大哭,屁股红红的。她知道是她那粗糙的大手弄疼了孙女娇嫩的的肌肤,为此,儿媳妇很不开心,扔给她一瓶护手霜,再三叮嘱让她把手养嫩一些,否则不能抱孩子。
桂枝拿着那瓶护手霜,开始往脸上抹,往脖子上抹,往手上抹,很快,那一瓶护手霜用去一大半,好像皮肤被滋润了一些,没有那么粗糙了,也不用担心刮到衣服了,应该能抱抱小孙女了吧。
换上衣服去楼下的早餐铺吃小笼包,看着那对中年夫妻,一个人炸油条,一个人盛粥,忙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会对视一眼,充满浓情蜜意。
桂枝的心酸酸的,都说她是个泼妇,不懂爱情,她怎么就不懂了,她也希望有个家,有个温暖的怀抱,有那么一个人疼疼她,可惜张勇就是不懂她的悲伤。
年轻时,桂枝也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只是,家境贫寒,也只是认得几个字而已,张勇的父母都是医生,在他们小镇上工作。
据说张勇父母犯了事,被发配到了他们小镇,具体是犯了什么事,没有人说得清楚,说归说,张勇依旧和他们不一样,身上穿的衣服是他们没有见过的样式,吃的饼干是那么精致,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
张勇从小就聪明,奖状贴了整面墙,所有人都说张勇长大了会回去的,和他们不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世事难料,张勇高中毕业后,没有回城,而是进了小镇一家单位,端上了铁饭碗,虽然小镇不大,也不发达,但也让人心生羡慕。
桂枝也很羡慕,每每经过那栋二层小楼,两眼放光走不动道,很快,张勇就发现了那个大眼睛的姑娘,编着两条辫子,穿着一件碎花翻领衬衫,蓝色的裤子,和其他姑娘不一样。
他不知道的是,那是桂枝最体面的一件衣服,每次来镇上买东西才舍得穿,桂枝也一眼瞧见了穿着白衬衫的张勇,高高大大,皮肤白皙,一双手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缝里没有脏污,很干净,他和其他小伙子不一样,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香。
那一年,桂枝二十一岁,张勇也是二十一岁,他们领证了,张勇父母是不同意的,他们知道他们一家三口总有一天会回城,桂枝和张勇不会长长久久,可是,陷入爱河的张勇觉得那一眼就是永恒。
都说儿大不由娘,张勇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人,欢欢喜喜把桂枝迎进了门,桂枝很勤快,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孝敬公婆,体贴丈夫,是个好媳妇,唯一的遗憾就是识字不多,他们说的话,有时候她不太明白。
婆婆拿出一本书递给桂枝,希望桂枝能够读书识字丰富自己,希望桂枝和张勇过了蜜月之后,还能够相守一生。
桂枝是自卑的,她觉得婆婆看不起她,痛哭一场,婆婆看在眼中,微微叹气,决定放手,桂枝开始小心翼翼。
不久后,婆婆突发心脏病死在医院,那一天,整个小镇的人都来为她送行,都说婆婆是个好医生,来到小镇十几年,对谁都是笑呵呵的,对来就医的老乡都是尽职尽责。
家里没有了婆婆,桂枝和张勇好像没有了说话的欲望,那时,他们结婚才两年多,张勇第一次明白妈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和桂枝不合适,不是因为桂枝家境贫寒,出身农村。
而是他是一个向往诗和远方的男人,并不甘心一辈子困在小镇,可是桂枝不懂他的豪情壮志,也不懂他随意写下的诗句,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桂枝只懂得吃饭穿衣,做家务,他们的心并不相连,他们只能说今天吃什么,穿什么,再无其他。
桂枝怀孕了,桂枝挺着大肚子,每天都在祈求生个儿子,张勇很无奈,他并不是一个重男轻女的男人,儿子女儿都是他的血脉。
桂枝每天逼着他磕头拜佛生个儿子,甚至还把半仙请进家门,让他喝什么符水,他很想说,“孩子已经在你肚子里了,性别是无法改变的,”那一刻,张勇感觉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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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父亲被调回了城,家里就剩他和桂枝,每天吵着要进城,去住楼房,张勇只能一边安抚桂枝,一边上班,他发现桂枝变了,不再是那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变得面目可憎。
功夫不负有心人,桂枝生了,是个儿子,桂枝又哭又笑,自认劳苦功高,张勇不明白,生了儿子就是女王了,生个女儿难道就是罪人。
在一起快三年了,他好像并不了解桂枝,他提出离婚,桂枝拿着一根绳子要吊死在房梁上,他怕了,八十年代的小镇没有人离婚,就算是不幸福,也要在一起,到了白头,会说一句,“白头偕老是坚持下来的。”
在儿子三岁时,张勇被调回城,成了一个公务员,在单位勤勤恳恳,他觉得只有工作才能填满他无尽的孤独。
努力有了回报,从科员成了科长,一步步往上走,最终成了局长,可是他湿了鞋,和一个女下属小芳两情相悦,很快,他把小芳调到一个清闲单位,过上了休五天,上两天班的好地方。
纸是保不住火的,桂枝闹过哭过,那时刚刚迈入千禧年,张勇坐在客厅里甩出离婚书,他什么都不要,房子,车子,存款都给桂枝,他依旧会养着她,哪怕有一天桂枝要嫁人,他也会给她陪送一份丰厚的嫁妆。
桂枝不同意,她还是大哭,要去张勇单位去闹,张勇好像铁了心要离婚,他推开家门离开了那个家,桂枝痛苦不已。
张勇和小芳开始生活在一起,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桂枝看着张勇那张幸福的脸,恶狠狠地说,“我拖也要拖死你们,我就不离婚。”
张勇离开了工作了二十年的单位,和朋友一起创业,他知道即便不辞职,他这样的人也算是有了污点,不得善终。
公司开得风生水起,给大儿子买了房,买了车,他只是拍拍大儿子的肩膀,没有说抱歉,他只是想要幸福的生活。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十几年,桂枝时不时去闹一闹,张勇也只是苦笑,终究是他对不起桂枝,甚至开始给桂枝介绍对象,各种各样的男人,当然,那些男人的人品都还不错,他是真心地希望桂枝有个好的归宿。
桂枝一天天老去,等了十几年,她没有等到张勇回心转意的那一天,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是那么幸福,那个依偎在张勇肩头的女人已经五十岁了,还是那么年轻,就像她初见时的模样,也是这样的美丽安静。
她看着那个和张勇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男孩,站在那里,闭着双眼,双手放在胸前,好像在许愿,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给他过生日,自从张勇离开后,她好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和儿子说话了,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欠她的。
男孩睁开双眼,看见她楞了一下,还是礼貌地切了一块蛋糕递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说,“阿姨,我十八岁了。”
桂枝的手开始颤抖,十八岁了,都那么大了?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那张脸,粗糙干裂,她曾经也是一个爱美的少女,怎么一转眼成了老妪,她六十岁了,时间都去哪了?
桂枝吃着手里的蛋糕,软软甜甜的,张勇忐忑的心放下,他以为桂枝会把蛋糕砸在他脸上,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等待着。
一顿饭下来,很是安静,桂枝看见玻璃窗上倒影着她的那张脸,苍老,瘦削,就是一个干瘪的老太太。
这一次,桂枝把离婚协议推到张勇面前,上面签着她的名字,她觉得是时候放手了,从张勇手里接过银行卡,没有流泪,她也没有那么清高,人没了,钱还在。都说钱买不来亲情,谁说的,至少,她给小孙女买了一套芭比娃娃,小孙女会冲她甜甜地笑,嘴里会说,“奶奶最好,我爱奶奶。”
桂枝笑呵呵地,她儿子揽着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知道儿子在哭,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他们娘俩都没这么亲近过,好像一眨眼儿子就这么大了。
依旧在早上六点钟醒来,梳洗打扮去吃早餐,翻找衣服时,看到了那纸张泛黄的书,那是婆婆当年送给她的,是一本普通的画本,现在看来显得有些粗糙。
那是婆婆为了让她多认几个字,特意选地带图片的书,她有点明白婆婆为何让她读书识字,后来还给她联系好学校,让她去旁听,不是婆婆嫌弃她,是她当时太敏感了。
桂枝的心酸酸的,拿起柜子里为数不多的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那是儿媳妇给她买的,希望她不要总是穿得黑气沉沉,穿点鲜艳的颜色,心情也能好些,她当时很是气恼,把那些衣服揉吧揉吧扔进柜子里。
桂枝苦笑,大概儿媳妇被伤到了吧,现在都不太和她说话了,也对,她这样的婆婆谁愿意搭理,整日死气沉沉,板着一张脸。
特意选了一件大红的衣服穿在身上,还有些不习惯,去早市买了一束菊花,虽然手中有钱,但还是节俭。
跑去看望公公婆婆,她这个儿媳离开了张家,也该告诉二老一声,看着婆婆的照片,很是感慨,快四十年了,他们婆媳没有缘分,相处不到三年的时光。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婆婆没有那么早离去,是不是她和张勇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在婆婆的教导下她会成为一个有文化、优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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