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爱漂亮。各种款式的大衣、风衣，各式各样的裙子，什么波点裙、百褶裙、一步裙、制服裙等等，还有花色各异的丝巾、披风，放到现在来看依然时髦。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放学回家路上遇见了母亲，远远就看到她高挑的身材，穿着卡其色风衣更是衬托的气质出众，当时我只有八九岁，二十多年后想起这一幕仍记忆犹新。

        我的母亲善于女红。我大学之前穿的毛衣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织出来的。那件果绿色点缀着鹅黄色菱形的毛衣，还有那件粉红色编着辫子的毛衣，当年可是我学校的老师、周围的邻居模仿的范本。母亲钩的鞋垫图案多样、配色恰当，仿佛艺术品。家里有台缝纫机，母亲时常用它来创作或修改一些物品，我家狗狗的第一件衣服就是母亲做的，上面还缝了一个宝葫芦。母亲说她唯一没得姥姥真传的是剪纸，但是在我眼里，母亲已经无所不能了。

        我的母亲是位医生。退休前她是妇产科副主任医师，她热爱这个职业。她一笔一划写病历认真的样子，病人一招呼就顾不上吃饭匆忙的样子，叮嘱病人耐心的样子……都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并深深的影响着我对工作的态度。从小到大我陪母亲值过好多个除夕的夜班，最后一个是2007年我参加高考那年，母亲说大厅有电视可以看春晚，我却只想待在值班室看书陪母亲，床单被罩很白，暖气烧得很足，我很幸福。初一天蒙蒙亮母亲牵着我一起回家，迎着鞭炮声，顶着漫天繁星，觉着特别浪漫。

        我的母亲个性坚韧，性格直爽。讲起小时候和80年代在医院的窑洞居住时期，母亲总是特别感慨。姥姥去世的早，母亲从小就成了家里的劳力，种地、担柿子、烧火做饭……练就了她坚韧的个性。母亲这代人，每家都是兄弟姐妹四五个，她是大姐，也是大嫂，自然和父亲一起担起了双方家里的大梁。母亲是个实在人，有事就写在脸上，发了脾气就完事，她心直口快，却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个电视剧就能感动得唏哩哗啦，也能因为我送她唇膏当生日礼物就开心得合不拢嘴。

        我的母亲，其实——是我的养母，这是我27岁结婚前几日才得知的，周围人都不惊讶，他们早就知道，不明真相的只有我。而当时，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一年两个月了。电视剧里临终前说出身世之谜的情节并没有在我身上出现，她只在病床上躺了三天，滴水未进，没来得及和我多说话，匆匆离去。

        2014年6月23日，我研究生毕业回到家里。7月23日早上五点，天未明，我的母亲再也未能睁开眼睛。整整一个月，短暂，却是我生命中最完整的时刻。母亲每天都变着花样做着不同的饭菜，可口极了。记得上大学时我因为食堂里的西红柿炒鸡蛋没有鸡蛋而哭鼻子，电话里给母亲说的时候她笑了，回到家里她隔三差五的就会做这道普通却有着妈妈独特味道的菜，也是我们兄妹俩的最爱。母亲走后，我的味蕾也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任何饭菜都食之无味。

        住院那天，早饭后母亲便躺在床上，我以为母亲只是睡着了便没去问候，快到中午时母亲起床上厕所，竟吐血了，爸爸匆忙赶回家带她去县医院，一会儿回来说要去市医院，让我呆在家里，我顿时懵了，不知所措。第二天上午我去了医院，一看见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母亲，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哽咽着叫不出“妈”来。当天晚上，大舅，二姑和我一起陪母亲，因为要不间断的换药，大家都没睡，到了后半夜我实在瞌睡的不行，母亲就让我坐到她的腿旁边尽力空出来的地方，不曾想，这竟是我最后一次睡在母亲的旁边。第三天中午，爸爸让我回家休息，刚躺下，舅舅打电话说“你妈妈情况不太好，快来吧”，我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看到的是全身插满了管子的母亲，特别是那条指头粗的管子直接从嘴插到了母亲胃里，另一头是一个塑料罐子，用来排空胃里面的血，我看着罐子里乌黑的血浆，瞬间心疼不已。我忍不住趴在床边大哭起来，母亲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其实在医院的第二天，母亲就开始尿血了，当我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倒入厕所时，我的心揪得生疼。为什么母亲要如此遭罪，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待她？到了第四天，因为输了血，母亲状态出现好转，胃里出血也少了，尿血也少了，我沉重了三天的心情也随之轻了一些，以为母亲要好起来了。那几天我正好来例假，肚疼的厉害，过了夜里十二点，我实在睁不动眼睛了就去楼道里打盹儿，迷迷糊糊中被大舅叫醒说母亲快不行了，我噌得站起来，差点晕倒。病床上的母亲很虚弱，气若游丝，一再问我几点了，母亲望着窗外，她想等着医生上班后就做手术，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等着。可是过了一会儿，母亲让我给她洗脸洗脚，众人阻挠着不让，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在母亲的坚持下我轻轻擦拭了她的脸，手和脚，这是26年来第一次，却是最后一次。母亲说她喘不上气来，不知所措的我只能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母亲缓缓地扭头望了一眼被哥哥搀扶着快要哭倒的父亲，又缓缓地摆正了头，二舅忽然用手挡住了母亲的脸，我一脸茫然竟没有意识到死神的来临，心电图明明还有信号，母亲的手明明还温热。我牢牢握住母亲的手，我想把母亲从死神手里抢过来，我拼命喊妈妈，我觉得她能听到，她一会儿就会睁开眼睛，可一切都是徒劳。当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母亲时，我依然握着她的手，等着她醒来，然而，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庞，禁闭的双眼，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和悲怆感侵袭着我，将我带入了黑暗的深渊。

        母亲走了，我的心也缺了。我一直想等上班了挣了钱就给母亲买一部智能手机，却成了我人生最大的遗憾。整理母亲遗物时，我特意留下了她的平板手机，上面还有卡通贴，母亲啊，有着一颗少女心的母亲啊，小时候我没少惹您生气，长大后我逐渐懂你，您却撒手而去，徒留我的遗憾。

        母亲走后，我慌乱失措，被迫着长大，不得不穿上铠甲面对生活的不易。

        结婚前我梦到母亲穿着一身大红衣服站在楼下冲我笑，于是我的礼服敬酒服统统买了红色，这是母亲最喜欢的颜色。有段时间，只有我和皮蛋儿在家，十分孤独，我梦到母亲对我说“有我在呢”，然后我就会很心安。每每当我悲伤和难过的时候，母亲总会出现在我的梦里，给我慰藉。我知道，她的爱只是换了种方式而已。

        今天是2019年7月23日，母亲去世整整五年了，我的孩子也两岁半了，是个聪明又调皮的女儿，出生于母亲生前奉献了一辈子的医院，接生医生是母亲要好的同事，我一直觉得有些事情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有了女儿之后，我更加怀念母亲，也倍加珍惜自己作为母亲的时光，因为，母女一场，是缘份。

        安，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