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丁与谷树皮(郭艾晨)

作者: 郭艾晨 | 来源:发表于2024-03-23 12:34 被阅读0次

    薄暮,微凉。武松躺在景阳冈的大青石上,呼呼大睡。

    老虎走出洞穴,从阴森森的松林里款步走来。这片黑松林是自然生长的,也是它为他精心准备的。

    老虎一脸兴奋,释然,说:“你总算来了!我总算见到你了!一别三载,时光荏苒。你生得粗壮如牛,俊朗不凡,绝不会再遭人污言秽语了!”

    武松感受到山林的呼吸,老虎的呼吸,惊吓爬起,抡起哨棒勇敢迎敌。

    老虎一脸微笑和幸福,直扑过去。它看见武松过于粗鲁,双手抡起的哨棒,被一根粗壮的松枝给打断了。粗鲁的松树,无辜的松枝。他变成赤手空拳,惊慌失措,像是孩子,不像英雄。于是,它用爪子指一下自己的头颅,然后无限温柔地扑过去,让受惊的少年郎勇猛地骑在自己皮毛光滑的身子上。他趁着酒劲,抡起太阳般的拳头,连续暴击它的意识深渊,澎湃作响。

    老虎在持续的疼痛与晕厥中,陷入纷乱而甜蜜的回忆。它仿佛看见那时的自己,一个花样的刁蛮少女,头戴肆意艳丽的花冠,轻盈走来,像是一场梦。热烈的太阳,繁华的街道。偶尔被挑担的武大郎挡道,她便嘲笑他是“三寸丁谷树皮”。谁料此话被清河县里的人广为传播,成为经久不衰的流行语。

    这句气话在语义上众说纷纭。有人说三寸丁是男人的丁丁,于是要捉住武大郎,瞧瞧有没有三寸。他们严重怀疑她看过,或者夸大了。或者他内人是三寸金莲,因而顺口乱讲吧。还有人试探潘金莲,他是否只有两寸或一寸。

    有人说三寸丁是形容男人矮小,像是小糖人、泥娃娃。于是有人称赞武大郎是超级萌宠,有人比喻武大郎是灯草和尚。

    更费解的是谷树皮。世界上似乎没有谷树,至少清河县里没有,哪来的皮啊?有人说有一种谷皮树,树皮很粗糙,以此嘲笑武大郎皮肤糟糕。也有人跑来质问她,是不是枯树皮、松树皮的误说、误传。也有人认为这句话应该是三寸、丁谷、树皮,意即生在丁谷的三寸高的树的树皮,这话怎么好拗口啊。

    如果谷树皮是骂人皮肤粗糙,便有一些新的疑问。如武大郎是富裕的个体户,整天鸡鸭鱼肉,流光溢彩,其肌肤应该光滑,油腻大叔一枚啊。

    总之,刁蛮少女的一句野话,引发了全县人的热议和猜测,癫狂不已。有些执着于知识真理的人,转而翻遍字典、词典,向县庠教谕请教。更有甚者,挥拳相向,大动干戈,闹到县衙。知县得知源头在她,于是传唤前来,认为侮辱他人,且言论不当,于是乎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此事亦波及弟弟武松。他饱受滋扰,不胜恼怒,前去找少女理论,挥起左拳打人。望着她的美色和骄横,他收手回去,说:“我的拳头只打老虎。”

    他与粗人饮酒,被嘲笑是“三寸丁谷树皮”的弟弟,还触摸他的身体,撕扯他的衣服,坚持要验证什么。还说他“三寸丁松树皮”,绝对错不了。他趁着酒劲,盛怒之下,几拳打死了人家,随后流亡在外,去做自己的好汉梦。

    因此,武大郎赔了人家很多银两,连夜逃走,搬到了阳谷县。这个名字,怎么又跟“三寸丁谷树皮”扯上联系呢?难道是命中注定的?

    三年了。她寻遍他的踪迹,终于得知在沧州横海的东庄,得到小旋风柴大官人的照顾。可是,他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连几个仆人都嫌弃他,说是食客,只因他没有威名,没有壮举。

    好了。好了。既然他说只打老虎,她就变成老虎,在他回家的路上,在阳谷县的边境,变成一只老虎,等候他。为了让他扬名立万,建功立业,她只好吃了很多人。她造孽越多,他福报越大。这是他应得的,也是她应得的。打虎将,多么威风的绰号。这是一个刁蛮少女唯一能想到的美好事物。

    老虎含泪闭目,说:“来吧,几拳打死我!我爱你,松哥!”

    她(它)不知道的是,几年之后,同样是阴森森的黑松林,勇猛无比的松哥,被人念了咒语,被一把飞刀斩去左臂。那条手臂的拳头,曾经暴击自己,曾经试图暴击自己,曾经是她(它)心中的太阳。

    彼时,黑黢黢的山岗上站着一个少女,无限哀怨,无限忧伤。此正是:景阳冈上少年郎,依然流落在他乡。曾经虎啸得威名,孰料潮汐话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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