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毒鸩死，魂入枉死城，白阎王曰：
余，清河武大，贩饼为业。以形甚粗鄙，人唤三寸丁谷树皮是也。有弟名松，少习拳脚，多有膂力。乡与人争，怒而击扑之，疑其死，逃至沧州柴进处，逾年始归。以寻余故，醉过景阳冈，突遇虎，搏而杀之。相公爱其才，授都头职，遐迩闻名。天幸兄弟重逢，风雨对床，悲喜交怀，何可言哉。悲夫天道无常，未想祸福相依，竟始于此，良可叹也。
余自知貌本粗丑，况家贫，实无婚娶之分。然事有未可知者，岂独余乎？余妻，原清河县富家婢，姓潘，名金莲，年二十，颇有颜色。因主贪其姿，不就，衔恨之，遂妻余，婚资不计。此借辱之故，非其善也。从余有日，食乏珍味，衣鲜重彩，操井有条，未为言苦，此余之愧也。虽有不甘之心，多与清俊子调其情，俗云：饥不择食，贫不择妻。兼余之形秽也如此，其可奈何？姑息而已。
叵奈淫妇轻薄入骨，因半露酥胸，色诱弟松，不成，致叔嫂反目，此人伦之耻已极，今言之，虽黄泉异路，尚鬼面含羞，恨地无缝矣。后，县有巨户西门庆，窥妻美，浼邻媪王婆百计夤缘，竟得之。时松远役未归，余性敦，自思事或不然，即必然，争之亦必不胜，苟且待松至而已。当是时也，松嘱余万事些小，休与人争，市发方半，绝其不轨。余谓其心若淫荡，防不胜防；心如贞洁，何须我防。遂未置意。奈淫妇全无夫妻情爱，如发情之豕，奸淫愈炙，犬篱之嘱已谶。余义无再忍，得郓哥计，捉奸王婆家，惜夫力不能敌，反受伤辱。卧病冷榻，医食无以为力。反观淫妇，捱光不辍，日日为之，漠然形同陌路。俗曰：一日夫妻百日恩。纵于室不安，芳心他许，何绝情至此。娶妻如斯，奇辱如斯，尚何言哉！
余因愤极，每思速死，转念松故无依，又性戇，恐致灾祸，实难轻弃，乃谓淫妇曰：“汝祸不远矣！岂不闻弟松力能死虎，倘知之，岂肯轻饶？如能重修妇道，绝其往来，专以伺药床前，全我性命，我必不言。如不然，汝淫妇奸夫，骈死可知矣。”语方罢，淫妇哀泣乞怜，唯唯不已。未想淫妇蛇心，夜半投药以鸩，致余身死。嗟呼！半世无争，油煎肺腑，心存善念，火燎肝肠。一朝命殒，万事皆休。黄泉路上，吹不尽哀怨之风；忘川河畔，数不清悲凉之泪。得毋皇天无眼，天道可欺，致良善难为，奸邪得志，实怆然弗解也。
日前遇一新鬼，叩问弟松事，始知吾仇得雪，相公怜其情，发配孟州而已。嗟！嗟！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悲不复言，唯求转生畜道，耻为人矣。
王轸恤之，从其请。故黄山有猿而面黑者，与人遇，辄哀啼却走，至今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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