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无风,天降小雨。
桌子上安静地躺着带有印刷机特有气味的离婚协议书,只消往上签上熟悉到烂透的名字,就能发挥任何个人难以阻挡的不可思议的强制作用。
那是上周妻子放到信箱的,并附着一张信纸,字迹秀气而不失端庄,可以确认是妻子写的,大意如下:很高兴这些年和你生活在一起,原谅我不能继续陪伴你,我已经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不要试图来找我,希望你能签下离婚协议书,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我将如呼出的空气藏匿在世界任何一处你目不所及的地方。像是单方面的通知书,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我貌似只有回答“嗯”“没错”的权力。
刚读这封信时,说实话是很惊讶的,任何过激的表现多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惊讶之后是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既没有因妻子出轨而感到气愤,也没有认为这不过是妻子的小小恶作剧之类的想法,而是单纯地一如既往地相信她,相信她能做出这类富有挑战性的事情。何以会信任她,我想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和妻相识于大学时代,因一次偶然的课外活动不得不与其他学校的人接触,而她是那次活动中不得不接触的人之一。初次会面时,很难说对她留下如何深刻的印象,反倒对与她同行的另一女孩青睐有加。然而,妻天性如此,初次与之见面时可能模糊得即使下一刻作为同桌在一起上课也难以将眼前的人和印象中的名字联系到一起,二次见面能与她的鼻子交朋友,三次时是眼睛······我比较后知后觉,在第五次终于认清了作为整体的她,并对她产生了难以描述的好感,一心想据为己有。妻当时对我有怎样的看法并未多加揣测,现在想来妻一口答应我的示爱多少显得有点不正常。但彼时作为一无所有大学生代表的我能成功地获得心仪女孩的青睐已经算是莫大的幸事。
两年后,我们双双从大学毕业,草草举办了一场婚礼。她的双亲及兄长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出席了婚礼,似乎他们早已料到会有此结果,所以脸上对露出父母对女儿终于出嫁该有的喜悦或是女儿即将离开自己表现出的悲伤没有丝毫的兴致,完全是一副参加陌生人婚礼而出于礼节性地给予客套性质的祝愿。
度完蜜月期后,我开始了拼命工作已还置办婚礼所花费用,一人干两份工作,连周末也不得不待在工作室。然而,仅以此为非离开不可的诱因未免太过可笑,因为前后不过才经历了一年左右这样的生活,之后一切步入正轨,周末正常休息,晚上也尽量早归,况且妻在那时期内没有任何的抱怨,连一句应有的牢骚也没发过,固然不是时间这方面的原因。金钱方面当然也不大有说服力,妻不是一个多么追求物质享受的人,否则也不会嫁给我。况乎经济上我们也没想象中拮据,每个月还完房贷和除去一些必要的开支,几个月的盈余也足以支付我们两个到附近的国家游玩一周,而且妻从事广告工作的薪资都是她自己保管,平时也不怎么用化妆品,衣服一般只有换季的时候才会买上一两件,故而我敢肯定妻不是因为金钱的原因而离开的。
望着窗外往来的汽车,我发问自己:妻此举有何意义?为什么偏是这个时候?提到的“别的男人”是谁?长什么样?家境如何?声望地位如何?问题向落下的雨点砸向我,让人几近倒地,我像抓住救命稻草抓住一旁桌子的一角,不让自己至于倒地。
不确定的因素很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妻早已有此想法,说是“蓄谋已久”也不为过,具体是什么时候呢?脑海即刻浮现的是庆祝房贷还完的晚上,二人举杯庆祝。那天妻子衣着素色衬衣,下身是职业装短裙,露出肉色的丝袜,言行举止谈不上多么激动兴奋,但应有的喜悦却是一点不缺。完全合乎正常,表现得无可挑剔,心目中妻子该有的形象活生生展现。何以是那个夜晚,我找不出任何其他有理可寻的踪迹。那之后唯一的变化是我不再去事务所工作了,整日待业在家。早上起床准备早餐,打开电视观看《早间新闻》,之后除去遛狗,有时忘记午饭便随便在外边对付一下。下午要么继续除去闲逛,要么躺在沙发上翻《静静的顿河》。待到夕阳落幕时,准备晚饭,待妻回家。
这般生活持续两个月,直到妻那晚的不回家,没有提前通知,也没回电话,第二天就在信箱发现装有离婚协议书的信封。那天晚上我正准备与妻分享一件幸事:受中学时代同学之邀,我将去他投资的一所私立学校教语文。我想这确是这两个月来唯一值得庆祝的事,去附近有名的酒庄拿了一瓶质地良好的葡萄酒,向邻居借来音响,将客厅布置一番以营造浪漫气氛,殊不知一切都是枉然。
我扶着桌子慢慢让自己的屁股靠近椅子,双手交叉,置于脑后,额头重重地磕在木桌上,这么一磕脑袋舒适不少,我重复几下直至足够舒适。
转头看向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作为“物”的概念自然不应该遭受怒火攻击,作为“意”的话,我想我至少有发牢骚的权力。一方面,我希望这是一个梦,醒来时能抱着妻和她分享我可笑的梦境;另一方面,我不由产生“就这样吧,签上名字又有何妨”的念头。
想到此,我开始憎恶自己,起身,像是苍蝇在房间乱窜,头脑不断重复一句某个著名社会评论家的话:现代人的崩溃是毫无征兆的,没有一点准备。我试着反驳,告诉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但最后唯有从口中吐出“放屁”二字。我发疯是的大叫,将离婚协议书狠狠摔在地上。不断用脚踩,用脚踏,直到无法再抬起脚,我疲软地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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