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海

 听 海

                                                        偏偏    

（一）

小时候写作文常写到“无边无际的大海”“波涛汹涌的大海”，但海是个什么样子？对于一个生活在山区的孩子来说，一直是模糊的。

记得小时侯跟着爷爷放羊，有时候问爷爷：“爷爷，你见过海吗？海是什么样子哪？”爷爷会指着村子南山坝的大湖说：“等到湖里的水都满了，也就是海了。”听爷爷这么一说，似乎海就是一个盛满了水的大大的湖。那时候，我会盼着夏天下大雨。大暴雨，出山洪，把水都灌到湖里去，等到水满了，就能看到海了。

    长大后，才发现，爷爷是骗人的。爷爷活了大半辈子，甭说见过海了，连县城都没走出去，怎么可能会见过千里之外的海哪？爷爷一直守着脚下的黄土地，没有离开过，海也就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

   一直上了大学之后，我才见到了海。从济南上车，闷热的车厢，整的浑身黏糊糊的，难受极了。下午两点，才到达目的地——青岛火车站。下车后，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顿时消散了旅途的乏闷。来到栈桥，看见海，无比的兴奋。不顾旅途疲劳，大踏步的朝海里跑去，活脱脱一个大疯子。五月，水微凉，浪扑过来，嘴角沾了海水，一舔，微咸，正是海水的味道。

疯玩一阵后，我才想起来给家里的母亲打个电话，让她们也听听大海的声音。

电话通了，我打开手机免提，让母亲和爷爷听听海声。

  “哗啦，哗啦，哗啦……”

电话那头的爷爷叹了口气：“咱什么时候能看看海啊？”

  “等我毕业了，我带着你们来海边玩”，我大声的喊着。

电话那头，爷爷笑了。

（二）

   一晃几个年头过去了，距离第一次看海，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有时候也想着去趟海边玩玩，但最终还是没有去。这几年，爷爷确实上年纪了，农村老俗语“上了年纪的老头和小孩是一样的”。这句话放在爷爷身上，还是比较准的。爷爷年纪大了，什么事情也想开了。隔几天就会买点肉吃。更贪酒了，而且喜欢喝好酒了。有时侯爷爷会打电话给我说：“给我捎点好酒尝尝”。母亲有时候会笑着说：“越老越小孩了。”

（三）

2016年夏天，三姨夫从烟台带回来许多海产品。晚上，一家人吃海鲜。爷爷突然问了我一句，“你再去海边的时候，也带着我看看去。”全家人都笑了，正在吃花蛤的我，却笑不出来。原来几年前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爷爷却记得这么清楚。我抬头看了看爷爷，爷爷依然低着头吃着海鲜。我只好苦笑着说：“等我放暑假的时候，带着你去看海去。”

爷爷笑了，漏出了嘴里吃着的虾肉，很白。

    爷爷一句普通的问话，却深深的扎着我的心窝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奔波，一没挣了钱，二没混出个样子来。想想已经年过古稀的爷爷，他的这么小的愿望，我都办不到，心里窝的很啊！我也暗暗的发誓，一定要带着爷爷去趟海边，可这事一直拖着。

   （四）

 去年年底，一家子的表舅结婚。女方的娘家要求，男方要在腊月二十三去趟女方家，见见面。同时还明确说了，男方要去六个人，这样吉利。当表舅把这事通知家族的人后，就商量着要去的人选了。爷爷是很想去的，可是还是和父亲商量了一下。父亲明白爷爷的意思，就推脱让爷爷去了。爷爷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肯定是乐开了花。女方家在威海，大老远的去一趟，能不看看海吗？

爷爷亲自去集市买了一条裤子，还买了一双“金猴”的皮鞋。看的出来，爷爷是多么的想出去走走，看看海啊！

然而，还是出茬子了。

临近小年，一场大雪，把家里的鸡厂棚子给压塌了，全家人忙着搭建鸡棚。爷爷在追公鸡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扭伤了脚踝。当时爷爷忙着搭建鸡棚，也没有顾上脚伤。等到全部忙完后，爷爷累了，就草草的睡了。第二天，爷爷浑身发冷，不仅感冒了，脚脖子也肿的没法走路了。爷爷赶紧去了村卫生室打上了吊瓶，希望早早的好了。因为他知道，后天就是小年了，小年的早晨就得去威海。

爷爷着急的很，可是感冒和脚伤却慢腾腾的不见好转。当天晚上，母亲和爷爷大吵了一顿。爷爷坚持要去威海，母亲却不同意。如果爷爷好好的，肯定让他去了。这是人家的大喜事，爷爷又是咳嗽，又是一瘸一拐的，怎么能去哪？

爷爷犯了犟脾气，母亲根本说不过他。

第二天，一家一户的人都来劝爷爷了。大家都不让爷爷去，爷爷刚开始还和他们讲道理，后来自己就倚靠在墙角，低着头抽烟，一句话也没有说。

最终，爷爷没有去成。

小年的早晨，爷爷穿上了新买的衣服，皮鞋，站在了家门口。他只是远远的望着家族的车开走了，开的越来越远了。

也许在爷爷眼里，这是他唯一一次能有机会去趟威海看看海。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去成。

我记得很清楚，小年的晚上，一家人吃水饺。爷爷说头疼，没吃饭就早早的睡觉了。那晚的月光很冷，照在爷爷的小瓦屋上，凉的耀人。

我知道爷爷心中的苦，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

（五）

前几天，我托朋友在海边邮寄过来一些海鲜，顺带捎一些海螺，海贝壳等还海饰品。我拿给爷爷看，爷爷摸着这些东西。

“这东西在海里确实长得比家里大（湖里的田螺）”。爷爷手里拿着大海螺。

    我拿起来一个海螺，对着海螺口，吹了吹。

   “爷爷，这个就是海的声音。”

爷爷听了，笑了。

过了一会，爷爷突然问我：“海上有唱“军港的夜”吗？

我明白了爷爷的意思，他说的是以前的一首老歌叫“军港之夜”。

    我点了点头，手机里放起了“军港之夜”。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

爷爷又笑了。

                                                     2018.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