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先生言

       

欲与先生言

待我已然十五时，民国的女子学堂方才正式准许入学。父亲随着新文化的潮势撤去了西席女先生送我进了学堂，半是新奇半是欢喜终于脱离了杨先生严肃的面孔我便开始在学堂开始我不同往日的习课。

学堂果然如卖报上写的新奇，教室满满几十个同龄人坐在台下，教书的不再只是严肃如老姨一般的女先生，或是剪了发的趣味老头，或是穿的俏丽的大姐儿，也或是一板一眼的老实先生。先生们手执戒尺游刃有余的教授着国文精华，海外趣闻，我在台下也自得其乐。

但让我不解的是每次下学穿着学服从学堂出门一路回家，总会有一路的羡慕追随身后。总会听到路边会有人关于上学的轻轻嘀咕或呢喃，尽是期盼与希冀。我常常是急急走过，心中时添悲切。

进学第一日，李先生问我等为何读书，大家跃进而说，或学以天下或学以为国，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骄傲和兴奋。但对于我来说，读书早已失去了这般宏图壮志。曾几何时，鼓舞我孜孜不倦的也是这般理想啊。可直至儿时在窗前偷听到的父亲的一方话语，原来让我读书望我学识四方宏愿的背后不过是希望家族联谊间嫁娶得体。

所以从小我都在欺骗所有人，我会努力学好一切，而在众人面前我永远假装做一个愚钝之人。

然在先生面前我不甘愿做一个平庸人，我想做一个俏丽而明事理的学生，我希望先生所有的目光都在我身上。

初次见到先生的时候是在79年的冬天，我正在走廊边上发呆，突听见校门口一阵骚动，一偏头便看见好几位先生模样的人向学堂走来。早前便听说学校新聘了一批先生，我笑了笑眼看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楼下，我低头好奇的看着人群，杂闹的人群中唯你抬起了头，好巧不巧的先生在里面是最好看的，先生一笑便撞进了我心怀。

秋辞告诉我所有新来的先生都会在隔壁试教，于是生平第一次我逃了李先生的课悄悄凑在隔壁的窗外只为了看先生你。先生左手执书右手偶尔在板书，声音如玉珠落盘，温润而深刻入心。犹记得一道阳光撒在先生的侧脸上隐隐照出你眼里的光，彼时的先生便永远刻在了我心头。虽然之后李先生罚了我十大板手心，但一想到手心的淤痕是为了先生便疼的再狠也一点都不难受。

我虽有一个不甚好的父亲，却有一个很好的母亲。母亲在我入学堂时便患了痨病，城中最好的医师请来也是摇头无奈。母亲临终前告诉我她因父母家族的利益包办的婚姻毁了一生，她虽然有了喜欢的人却因为懦弱认了命。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那刻沉重的悲伤与坚毅，母亲紧握着我的手希冀的望着我希望我在这个新时代能够敢爱敢恨活的快乐。温度慢慢变低，终于母亲松开了我的手，逝者已逝，但我一路谨遵母亲教诲至今。

所以先生我若是喜欢你我便无所顾忌，不论身世出处，不论日后当前。有如万事俱备只欠先生予我心思。

我觉得我所有的真实情感早已原原本本展露在先生面前了，因为先生我在每一堂课都想办法出尽风头，因为先生我蓄起了长发，也因为先生我庆幸此生为女子。可是先生为何你总是故意相避于我，我明明在课上读到了你口中的赞赏，明明在走廊的转角看到你对我长发时的惊艳，明明你的眼中对于我的不是讨厌啊……

先生，我常自诩是个聪明的学生，可是此时我确实看不懂先生的用意。

女学的存在已经渐渐为众人接受后开始了男女同学的风潮革命，于是女学再一次成为了众夭之疾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每天都会有人在学堂外游行示威，所有学生虽然害怕但是还是坚持来上学。过了几天，我记得那日正是先生在上课。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大喧嚣，一群人便带着条幅闯入口中还大喊着什么。身边的同学都吓得一边哭一边四处逃窜，可是我不怕，因为先生你第一个从讲台上跑下来护住我。你护着我的头带领学生从后门走出去，你还轻轻的在我耳边安慰我“别怕”。嘻嘻，先生，有你在身边，我死也不怕。

以前觉得先生就像块冰石头， 对于无坚不摧的冰冷高墙，我常常在深夜有了放弃的念头，可是那一刻我真的打心底感动并后悔之前想过的放弃。先生我已经反思了以前的不挣气此生认定你了，先生切莫要有一点儿生气。 

眼看着先生保护我们到了安全地带又折回去后我很为先生担心，但悄悄的尾随先生看到先生的作为后不禁大吃一惊。一直以为先生只是一个柔弱的斯文书生而已，没想到也会有与恶人据理力争的一面。眼看着恶人们被先生说的目瞪口呆，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真为先生自豪。恶人们说不过便要动手，但见先生三下五除二便把那闹事的出头鸟打了个狗血淋头连连求饶，我原本吊的心方才放宽了下来。没了领头人作祟，恶人们便作鸟兽散了。大家都为先生欢呼，唯有我在一脸愁容担忧先生是否受伤。

次日带了家里的膏药想要给先生时，先生的书桌却是空空如也。我茫然的走出门见到了人群中政府发放的关于你的告示，“今孟山渊与民众争执相殴欺压之，无为师之道，辞不再用”。我看向一旁的李先生，她叹气而无奈的摇摇头。我看向远走的宪兵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但我……却是如李先生般无能为力。告示下拥着杂闹的人群，有毫不知情者在嘲弄先生，有自以为是者大声谈论着先生，也有昔日先生维护之人悄悄的躲在一旁唯诺人群。我紧紧拽了拽手终究忍不住的冲向人群，不管不顾的向中间扒拉推搡，有人骂了我几句有人推了我几把，人群中推推搡搡间我挤到了众人目之所向，口之所指，一口气将它揭下，撕碎，扔在脚下。人群仿佛被我发狠的模样吓到，所有人都离我三尺远可又不离去的窃窃私语的望着我。我漠然的回望着他们，满心悲凉。

先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真真为先生心寒也心疼先生。

从此之后我再没来习课，父亲将我禁在家中让我思过。因为正如没有先生的课乏而无味般，没有所谓好名声的女儿于我父亲便是无用之人而已。

但先生千万不要觉得我可怜或为我难过，被禁在家中的时日，唯一能让我动容的就是先生你。第一日不见先生引日成岁，第二日不见先生月明千里，第三日不见先生甘心首疾……与先生别离的日子越发久远我便越发思念先生，日月成疾。我知道先生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能否且将我从这相思的煎熬中解救呢？

还未等及先生的身影，我便向秋辞那求来了先生的踪影。若先生难来，我便去你那儿便是了。

我只身前来谁也没有告诉，来途的路定然艰险而风波不平，不然先生定然早就来看我了吧，只希望到时候一路奔波灰尘仆仆的站着先生面前时，先生还能立马认出我。

咳咳，

因为思念先生，所以我跨越了两座山，走了五里路来见先生你了。

望先生快快来开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