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华年 第二十七章 听见了钟声

作者: 阮梦丛 | 来源:发表于2019-03-04 15:53 被阅读11次

    01

    刘润琴家里没有人。梁红梅敲了五分钟的门,无人应答。

    此时管红兵正在刘润琴的办公室,抱着刘润琴的头。刘润琴好像哭累了,靠在管红兵身上一动不动。

    一个小时前,管红兵回到家发现刘润琴还没回家,就给刘润琴的手机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他又给公司办公室打电话。

    刘润琴听着电话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足足三次,她才攒下足够的力气,拿起听筒。

    “你怎么还不下班?”管红兵声音里有点着急。

    刘润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喂?润琴?”管红兵以为电话出了问题,把听筒从耳边拿开,看了又看。

    管思弦在自己房间大喊:“我妈怎么还不回来?咱们去接她吧?”

    刘润琴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哑着嗓子说:“别让思弦过来。你把她支走,你自己来接我。”

    “你怎么了?”管红兵的声音拔高了,又压低:“怎么了?”

    “我没事,你过来接我,别带思弦。”刘润琴好像用完了刚才攒下的力气,电话听筒就扔在了桌上。

    02

    管红兵赶到刘润琴办公室的时候,刘润琴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

    听见管红兵的脚步声,她没有抬头。管红兵跑过来,扶住她的肩膀,急得说话都走了音:“你怎么了?哪难受?是不是心脏?”

    刘润琴艰难地呼了一口气:“思弦没来吧?”

    管红兵摇摇头:“怎么回事?去医院吧?”

    刘润琴摇摇头:“我就想呆一会,等我有劲了,我告诉你。”

    管红兵就站在那,把刘润琴的头埋在自己怀里。

    刘润琴有规律地呼吸着,她闻到管红兵身上有她常用的洗衣液的香味。她想起女儿小的时候,管红兵会把孩子的衣服洗完后再用开水烫一遍。

    她想起自己独自抚养妞妞的时候,晚上总要讲个公主的故事,孩子才肯入睡。

    她想起郝建民搂着妞妞,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说:“你看,孩子多像我!”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浸湿了管红兵的毛衣。

    奇怪,心里已经没有痛的感觉。好像这副躯壳不是自己的。好像有人一掌击碎了自己的心。一颗心,真要被击了个粉碎,人就死了,死人又怎么会痛?

    窗外有风。风猛烈地吹动窗户,震得窗棂“啪啪”作响。这些声音在刘润琴的耳朵里忽远忽近,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好像只剩下这些风声。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

    刘润琴不想睁开眼睛,她想就在这样的混沌虚无中永远停留。外面的世界是真是幻,是苦是难,都与自己无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也许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假象。等自己从虚无混沌中跌落,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可是这个梦,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是黄素梅说出“你是个可怜人”那句话?

    不,不对,应该是在幼儿园见到黄素梅的时候。

    不对不对,应该是生下孩子的时候……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要是从一开始,就是个梦就好了。

    自己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从头开始吗?

    从初遇郝建民开始,到建立幸福的家庭,到入股帽带厂,到生下孩子……

    如果一切就在那一刻静止多好。

    不,不行。如果梦从那一刻开始的话,眼前的这一切又算什么?抱住自己的管红兵算什么?在家里等着妈妈的管思弦又算什么?

    好吧,这不是梦。可自己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郝建民要是还在的话,他会怎么办?

    “你怎么样了?”管红兵摸着刘润琴的头,轻声地问。

    “我今天不想回家……”刘润琴轻声地答。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公司的事?”管红兵蹲下,看着刘润琴的脸。

    “今天……有个人来找我了……”刘润琴的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

    03

    黄素梅坐在刘润琴对面,又喝了一口热水。

    “我早就认识你,可是你不认识我。”黄素梅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你不认识我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我和孩子爸去医院测了配型,发现大宝不是我俩亲生的。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了,那就说明,肚子里的孩子也没办法做配型。大宝,只能找自己真正的爸妈去救命。”

    “我说到这,你也想明白了吧?大宝是你和郝建民的孩子。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你。”黄素梅的声音本来一直很平静,可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忍不住开始颤抖。她的眼圈红了,眼眶里全是泪水。就好像整件事情,只有找到刘润琴才是最苦涩的部分。

    刘润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仿佛已经丧失了语言的功能。七窍中之后耳朵可以听见声音,连视力好像都消退了。眼前是黄素梅水杯里升起来的氤氲的雾气,旁边是一盆水仙花,正是含苞待放的状态。黄素梅坐在水汽和花苞的后面,刘润琴看不清她的五官。

    “知道大宝抱错了之后,我哭了一天一夜。我哭我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为他着急伤心,为他倾家荡产,结果孩子不是我的。他不是我的……我的心可再也放不下他了……他就算不是我的亲骨肉,我也不能眼看着他死啊……我也哭大宝,这苦命的孩子,他的命不在自己手里,也不在爸妈手里,不知道在谁手里……能不能找到你,你愿意不愿意救孩子,当时我都不知道……”

    黄素梅放声大哭。

    隔壁办公室的万花玲闻声走了过来,惊讶地看着哭泣的女人和一脸木然的老板。刘润琴看了花玲一眼,挥了挥手。花玲点点头,将门从外面轻轻关上了。

    刘润琴开口说:“我……”。她才发现没有声音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我不相信你的话,你有证据吗?”

    黄素梅停止了哭声:“你的女儿,可以跟我去做亲自鉴定。”

    刘润琴尖利的声音好像要震碎办公室的玻璃:“你休想!你神经病!你个疯子!滚!滚出去!”

    黄素梅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瞪着刘润琴看了半晌,才说道:“我可怜你,才让你过了十几年的踏实日子。可是你听我说到这,都没问大宝一句……你心够狠的啊!你才是神经病吧?”

    刘润琴的心好像已经被一只大手揉搓烂了。一股钝痛传到她的脑中,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刘润琴的声音轻得比杯子上的水汽还轻。

    然后一滴眼泪就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

    “他是死了。”黄素梅面无表情,“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在哪的时候,他已经没的治了。”

    “你知道我是在哪看到你的第一眼吗?”黄素梅把手放在杯子上面的水汽中,看着热腾腾的白烟穿过自己的手指缝。

    “那天我已经走到宏安厂门口,看见一个人正从里面出来,我就拦住他,说我要找刘润琴。他问我什么事,我说私事。他说,你是不是郝家的人,找她要钱来了?说郝建民已经死了,你们不要为难一个寡妇。”

    “那时候我才知道,郝建民已经没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我说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人命关天。那个人就说,你带孩子去医院了。我就赶紧跑到医院,在儿科,我正好碰见了给孩子打点滴的你。说来也巧,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长什么样子,可是刚好有个护士喊你的名字,叫你抱着孩子进注射室。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黄素梅说完这一大段话,捧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水杯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没有放稳,“哐啷”一声,洒出来一些水。

    刘润琴看着那摊水逐渐洇开,有一小股水流伸手想去触碰旁边的水仙花盆,最终就在离花盆还有半厘米的位置,却再也流不动了。

    “我看见你,就觉得你真可怜。你那么瘦,那么没精神,甚至比我还要没精神。我看完你,就看孩子。孩子也那么瘦,那天应该是发烧了吧,小脸通红,眼睛都睁不开。那时候他们还不到一岁……这是造了什么孽呢,要受这么大的罪……”黄素梅伸出手,抹着眼睛,“一个没有爸爸,一个没了命……”

    “我想叫住你,跟你说,可是我张不开嘴。我也不知道告诉你之后,我们还能怎么办……大宝当时就在楼上的住院部,你走几步楼梯就能看见他,我只要告诉你,再带你上楼梯,转个弯,大宝就能看见亲妈了……”

    “可是,我没出声。我看着你带着孩子打完了点滴,我就站在门口看了一个小时。然后你带着孩子走了,我偷偷送你们到医院门口。然后我就回了大宝的病房。我想了一宿,我还是没有再去找你。”

    黄素梅的眼泪已经滴在了桌子上,和刚才洒出来的水,混成了一片。

    “为什么?”刘润琴的嗓子又哑了,“为什么不找我?你别跟我说,是因为可怜我?”

    “我就是可怜你!你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让你对着一个要死的孩子哭吗?”黄素梅声嘶力竭。

    “我愿意!我愿意对着一个要死的孩子哭!你有什么权利可怜我?你有什么权利不告诉我?你又有什么权利,现在来告诉我!”刘润琴的嗓子发出难听的沙哑的声音,她的手使劲拍着桌子。

    “我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你?”黄素梅惨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想把我女儿要走?我告诉你,我死也不会让她知道的。”刘润琴的眼睛通红。

    黄素梅看向她的眼神冰冷极了:“你不明白。我当时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们都是可怜人。既然都可怜,又何必再把更多的苦加在对方身上。我要是真的告诉了你,你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你还怎么活下去……”

    “可是,”黄素梅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活得真好,你活得太好了!”她转头看看房间里的陈设,“你有钱,还再婚了,孩子也要上大学了,你不再是可怜人了啊!你终于还是跟我不一样了。”

    “那我还有必要可怜你吗?”

    公司所在的广场有一座大钟,每天的早上九点、中午十二点和下午三点以及六点会各鸣响一次。

    三点钟了。钟又响了。

    刘润琴清清楚楚地听见,这钟声开启了自己溃不成军且无可挽回的余生。

    04

    黄素梅什么时候离开的,刘润琴不记得了。

    走的时候,她拿出一张五寸照片,在刘润琴眼前晃:“这是大宝百天的时候照的。”

    刘润琴的眼睛随着照片上下晃动,却没有伸手接过来。

    “大宝埋在我们村上头的一个山包了,你要想去看,给我打电话。”黄素梅留下这句话,好像人就不见了。

    不对,自己好像在她拿出照片的那一刻,就疯了一样地将她推出门外。到底是她先晃了照片,还是我先推她出门的呢?刘润琴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黄素梅并没有抗拒自己的推搡,她就像一个纸片,像一团棉花,像……那团水汽,只要自己轻轻挥挥手,就散了,就不见了。

    可是她的话,她的眼泪,那张照片,还有所有的秘密,都留了下来。在刘润琴眼前,永远都不可能被挥散掉。

    管红兵给刘润琴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嘴边。她摇摇头。

    “你坐下,我告诉你一件事。”她无力地说。

    “你还没吃饭吧?”管红兵问。

    “我现在有一点点勇气跟你说,以后可能说不出来了。”刘润琴抬头看着他。

    “你说吧。”管红兵坐下了。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理解我现在的处境,也许只有你能救我……”刘润琴开了口,声音好像是从天边传过来的。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现,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而逝去的一切都不可挽回,你会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你才明白,早就在十几年前,就有一场注定发生的命运的际会,你会如何想尽办法躲避呢?

    面对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不知道该责怪谁的错误,你会如何选择?逃避吗?用什么方式?

    人,生下来,活下去……最后都要面对死亡。无法面对的不是自己的死亡,对吗?无法面对也无法承受的,是别人的死亡,而你无能为力,只能默受痛苦。

    刘润琴用一句话结束了黄素梅的故事:“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相信?”

    管红兵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如果假装不相信,那这件事对刘润琴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足以吞噬她的一切。如果相信,那,又如何接受呢?那又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足以吞噬所有人的一切……

    管红兵打了一辆出租车,将刘润琴搀进了车里。原来摧垮一个人,只需要一个下午,一个故事。刘润琴的身体像一滩泥,她的精神无法集中在眼前的任何事情上。

    出租车司机担心地看了一眼后面的女乘客,对管红兵说:“大哥,去医院吗?”

    管红兵摇摇头,说出了家的地址。司机开得很平稳,不时回头看一眼。

    到了小区门口,管红兵拿出钱包,司机摆摆手:“别给了,大哥。留着钱给这位大姐看病吧,大过年的,身体不好全家都跟着遭罪。”

    管红兵一愣,司机没说话,直接下车走到后门,帮管红兵打开了车门。

    管红兵将刘润琴扶下车,将一百元钱塞进司机的手中:“谢谢你。”

    司机握着钱,看着管红兵搀扶刘润琴的背影,往前跑了几步,扶住刘润秋的另一只胳膊,说道:“谁家都有难事,你就说我吧,儿子刚生下来就得了白血病,我……”

    刘润琴像触电了一样地全身颤抖起来,她一把推开司机的胳膊,厉声说道:“你是谁?你干嘛跟踪我?”

    司机吓了一跳:“你……我……怎么了?”

    管红兵看了看司机,对刘润琴说:“这位师傅年纪不大,不是他。”

    司机嗫嚅着说:“我这好心好意劝你……”

    管红兵声音很轻柔:“师傅是本地人吗?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司机才把抬起来的胳膊放下:“孩子没啥事了,今年都五岁了。我?我不是本地人,给孩子治病才搬到这个市。怎么了,大哥?”

    管红兵对着司机点了点头:“谢谢你了,师傅。天冷,你快回去吧。”

    师傅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管红兵和刘润琴走进了小区的大门。

    刚一拐进门,管红兵就听见管思弦的叫声:“爸!妈!怎么才回来?没开车吗?”

    刘润琴的身体随着这个声音又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管红兵握紧了刘润琴的胳膊,低声对她说:“坚持一下,马上到家了,你什么都不必说。”

    刘润琴喘息了一声,仿佛在回应这句鼓励。

    管思弦一路跑过来,抓着刘润琴的另一只胳膊,惊慌地喊:“怎么了,妈?我给您手机打了十几个电话,您都不接。我爸的电话也没人接。我在家里坐不住了,跑下来迎你们。”

    管红兵歉意地说:“我手机好像没电了。”

    “我妈怎么了?”管思弦停下脚步。

    “没怎么,今天累着了,别跟妈妈说话了,她没力气。”管红兵没有停。

    三个人缓缓走到楼下,却看见有个黑影站在风中,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道:“你们一家子去哪了?我在这等半天了!”

    “红梅……”管红兵叫道。

    05

    “思弦,你去自己房间吧,我们跟你梁阿姨说点事。”管红兵把刘润琴安顿在卧室,对女儿说道。

    “我妈是不是生了重病?”管思弦站在那没动。

    “不是。”管红兵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管思弦沉默了一会,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梁红梅正坐在刘润琴的床边,看着好朋友的脸。

    她什么都没问,刘润琴什么都没说。梁红梅感觉到,天,可能要塌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刘润琴闭着眼睛,开口说道。

    “我想起来,生下妞妞之后,我听见医生说,是男孩。可是后来抱到我怀里的是女孩。我怀疑是抱错了,让郝建民去问。他回来说,没有抱错,有个护士发誓赌咒说,如果抱错了,就把她脑袋当球踢……”

    “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她的眼睛没有睁开,自顾自地说。梁红梅和管红兵都坐在旁边。

    “那年我们去崂山,红梅你也去了,你还记得那个看相的老道吗?他说,思弦与母亲的缘分很薄……”

    “对了,还有,那个瞎子算命,你们都记得吧?他怎么说的来着?思弦这辈子要过三道门,这说明什么?是不是……我就是第一道门,红兵,你是她的第二道门……第三道门在哪?是不是……黄素梅?”

    梁红梅打断她的话:“抱错了?什么意思?谁抱错了?”

    管红兵回答:“今天有个女人过来找润琴,说当年她的儿子和思弦抱错了。但是那个孩子……已经过世了。”

    “什么?”梁红梅睁大了眼睛,一只手撑在床边,“那……她怎么证明啊?骗子吧?”

    “肯定是骗子。”管红兵笃定地说,“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要看看思弦?”

    “对啊!”梁红梅一拍大腿,那只撑在床上的手感觉的到一阵酸麻,“这不正常啊。我说刘儿,你可太好糊弄了啊!”

    刘润琴睁开眼睛:“她说,如果我不相信,可以带思弦去做亲子鉴定。”

    “胡说!胡闹!糊涂!”管红兵吼道。

    “管老师你别生气。”梁红梅吓了一跳,“她就是骗子,过年了在你这骗点钱花。咱能不犯傻吗?不搭理她成不?你要是觉得生气,我找人打丫一顿,成吗?”她伸出手,将刘润琴垂下来的一绺头发别在耳后。

    “真的是骗人吗?她还拿了照片给我看呢……”刘润琴的声音很微弱。

    “除了你,谁信啊?你这人一向轻信别人,做生意栽了好几回了,哪回不是因为你太好骗?”梁红梅大声数落她。

    刘润琴不说话了。也许,真的是骗子?可为什么,黄素梅一开口,自己就相信了呢?为什么她站在那里,自己就心慌呢?我如此地相信这个故事,是不是说明,那也许是真的呢?

    梁红梅握住刘润琴冰凉的手,心里乱得喘不上气。也许,不是骗子?疑点这么多,刘润琴怎么能相信她呢?这电视剧一样的情节,不会真的发生在刘润琴身上吧?

    管红兵站了起来,打开门看了看管思弦房间的方向,又关上门,对房间里的两个女人说:“这件事,谁都不要说。”

    梁红梅点点头。她觉得鼻子一阵痒,打了一个喷嚏:“我好像在楼下等你们的时候冻着了。我先回家,有事给我打电话。”她看了躺在床上的刘润琴一眼,又提高嗓门说:“明天别上班了,咱俩逛街去吧,快过年了还没买新衣服呢!”

    刘润琴没有回答。管红兵对梁红梅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轻轻走了出去。

    “管老师,那个人不管是不是骗子,最好咱俩找她一趟。”梁红梅面色凝重,站在电梯前对管红兵说。

    管红兵点点头:“是润琴的弟妹认识的人,我明天找她。”

    06

    管红兵和梁红梅站在黄素梅前面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惊讶。

    幼儿园已经放假,她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打扫。她将两个来访者请到屋里,喊了在里间的一个男孩子出来沏茶。

    这个男孩子个子不高,皮肤白净,两道浓眉,一双大眼,看起来很机灵。

    “这是二宝。”黄素梅简单地介绍。

    管红兵心里“咯噔”一声。如果黄素梅的故事都是真的,那么这个男孩子就是思弦的亲生弟弟吗?长得……确实有点像。

    梁红梅也盯着那个男孩子看,对方有点不知所措,将茶杯放在客人面前,说了一句“叔叔阿姨请喝茶”,便回到了里间。

    黄素梅的家光线很暗,她索性打开了日光灯。灯管发出白惨惨的光,映得人脸也惨白惨白的。

    “刘润琴怎么没来?我以为她会找我要照片,还要去上坟。”黄素梅开门见山。

    “你想要什么?”梁红梅也很直接,“钱?”

    “我还怕你们不相信我。因为如果你们不相信,那咱们还得去医院。我是怕了那个医院了,我这辈子不想进那个医院的门。”

    “我们不相信。你拿出证据来。”梁红梅绷着脸。

    “我没有证据,现在没有。当时大宝病着,我们为了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就逼医院查当年的档案。当时给我们接生的医生和护士都受了处分,你现在去找,他们也不一定还在那个医院了。如果当时不是我一时心软,我肯定就告诉刘润琴真相了。孩子活下来,她可以抱走。孩子要是死了,她还能亲手埋了她。”

    “你!”管红兵听不下去了。

    “你别说以前,你就说现在,你扯这事出来,什么意思?”梁红梅拍了一下桌子。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她真相。”黄素梅摸了摸自己的手背,皮肤干巴巴的。

    “真相又不值钱。”梁红梅一点都不客气。

    “我不要钱。我就想让刘润琴跟我一样。”黄素梅很平静。

    “什么一样?”管红兵问。“跟我一样难受,就行了。我以前看她可怜,比我可怜。我好歹有丈夫,还有一个小儿子。她只有一个闺女,还不是她亲生的。我干嘛要再去刺激她呢?”

    “现在呢?现在你还不是一样来刺激她了?”管红兵气得声音发抖。

    “现在?现在她要钱有钱,有丈夫有孩子,她一点都不可怜!我为什么要帮她承受痛苦?”黄素梅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你别废话了,你要多少钱?我们给你,但是你永远别提这事。真的假的,我们不在乎!”梁红梅拿起自己的挎包。

    “我不要钱,我压根就不是为了钱。”黄素梅扬起头。

    “你一定是为了钱。”管红兵的声音不抖了,“我分析你可能有三种动机,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的话。”

    黄素梅盯着管红兵的嘴。

    “第一,你觉得自己被亏欠了,所以想报复润琴。第二,你想要钱来弥补自己所受的痛苦。第三,你想念自己的女儿。”

    “你的第一个和第二个目的,我都从你的话里听到了。可是我等了这么久,没听到你提思弦一个字。你不想她吗?你不想见她吗?你折腾了这么一通,没有一点点是为了她吗?”管红兵的手放在桌上,控制不住地颤抖。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要是提女儿,不等于要了刘润琴的命吗?”轻轻的一句话,像灰尘一样,飘在散发着白惨惨灯光的屋里。

    “我如果要女儿,她什么都没有了……”黄素梅接着说道,“我还有个儿子,她有什么呢?当年和她一起生下大宝的那个人,早就没了。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我现在告诉她,确实是狠了点,可是我还没狠到那个程度……那样的话,她不是比我还可怜了吗?”

    “你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了!” 管红兵低声吼道。

    “我不相信你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梁红梅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声音里带着哭腔。

    黄素梅垂下了眼睛。

    07

    与此同时,刘润琴开车去了当年生下妞妞的市医院。可是到了医院门口,她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犹豫了半晌,拨通了一个电话:“嫂子,我是刘润琴。哦哦,过年好!我记得您说过,您是市医院的护士?”

    十分钟之后,苏大军的妻子站在了医院挂号大厅的门口,冲刘润琴招手。

    “怎么来医院了?哪不舒服?”苏大军的妻子拉着刘润琴的手,亲热地嘘寒问暖。

    “没有……有点事想打听一下,您挺忙的吧?”刘润琴不自然地笑着。前几年苏大军中风了,刘润琴和王明还去探望过一次。后来只是每年打电话问候一下,再也没见过面。

    苏大军的妻子连忙说:“还行,岁数大了,我少干点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中午一块吃饭呀?”

    刘润琴点点头。


    连载小说 目录

    不思华年 第一章 瞎子的预言

    不思华年 第二章 借个儿子救命

    不思华年 第三章 孩子像我

    不思华年 第四章 孩子是我的

    不思华年 第五章 两个B在一起是2B

    不思华年 第六章 跟你一样

    不思华年 第七章 天下太平个屁

    不思华年 第八章 衣服上有个洞

    不思华年 第九章 红绒绳

    不思华年 第十章 江荣容

    不思华年 第十一章 红梅花儿开

    不思华年 第十二章 死马当活马医

    不思华年 第十三章 我不是装糊涂

    不思华年 第十四章 白萝卜红萝卜

    不思华年 第十五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思华年 第十六章 你个王八蛋

    不思华年 第十七章 之前的事不计较

    不思华年 第十八章 窗户上有眼睛

    不思华年 第十九章 我干了您随意

    不思华年 第二十章 爸爸没有不想你

    不思华年 第二十一章 亲戚或余悲

    不思华年 第二十二章 我觉得你这人很地道

    不思华年 第二十三章 你是慈善家吗

    不思华年 第二十四章 后悔的事

    不思华年 第二十五章 孩子爱吃的那种鸡块

    不思华年 第二十六章 别告诉我妈

    不思华年 第二十七章 听见了钟声

    不思华年 第二十八章 男士止步

    不思华年 第二十九章 可能是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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