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刘润琴家里没有人。梁红梅敲了五分钟的门,无人应答。
此时管红兵正在刘润琴的办公室,抱着刘润琴的头。刘润琴好像哭累了,靠在管红兵身上一动不动。
一个小时前,管红兵回到家发现刘润琴还没回家,就给刘润琴的手机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他又给公司办公室打电话。
刘润琴听着电话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足足三次,她才攒下足够的力气,拿起听筒。
“你怎么还不下班?”管红兵声音里有点着急。
刘润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喂?润琴?”管红兵以为电话出了问题,把听筒从耳边拿开,看了又看。
管思弦在自己房间大喊:“我妈怎么还不回来?咱们去接她吧?”
刘润琴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哑着嗓子说:“别让思弦过来。你把她支走,你自己来接我。”
“你怎么了?”管红兵的声音拔高了,又压低:“怎么了?”
“我没事,你过来接我,别带思弦。”刘润琴好像用完了刚才攒下的力气,电话听筒就扔在了桌上。
02
管红兵赶到刘润琴办公室的时候,刘润琴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
听见管红兵的脚步声,她没有抬头。管红兵跑过来,扶住她的肩膀,急得说话都走了音:“你怎么了?哪难受?是不是心脏?”
刘润琴艰难地呼了一口气:“思弦没来吧?”
管红兵摇摇头:“怎么回事?去医院吧?”
刘润琴摇摇头:“我就想呆一会,等我有劲了,我告诉你。”
管红兵就站在那,把刘润琴的头埋在自己怀里。
刘润琴有规律地呼吸着,她闻到管红兵身上有她常用的洗衣液的香味。她想起女儿小的时候,管红兵会把孩子的衣服洗完后再用开水烫一遍。
她想起自己独自抚养妞妞的时候,晚上总要讲个公主的故事,孩子才肯入睡。
她想起郝建民搂着妞妞,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说:“你看,孩子多像我!”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浸湿了管红兵的毛衣。
奇怪,心里已经没有痛的感觉。好像这副躯壳不是自己的。好像有人一掌击碎了自己的心。一颗心,真要被击了个粉碎,人就死了,死人又怎么会痛?
窗外有风。风猛烈地吹动窗户,震得窗棂“啪啪”作响。这些声音在刘润琴的耳朵里忽远忽近,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好像只剩下这些风声。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
刘润琴不想睁开眼睛,她想就在这样的混沌虚无中永远停留。外面的世界是真是幻,是苦是难,都与自己无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也许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假象。等自己从虚无混沌中跌落,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可是这个梦,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是黄素梅说出“你是个可怜人”那句话?
不,不对,应该是在幼儿园见到黄素梅的时候。
不对不对,应该是生下孩子的时候……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要是从一开始,就是个梦就好了。
自己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从头开始吗?
从初遇郝建民开始,到建立幸福的家庭,到入股帽带厂,到生下孩子……
如果一切就在那一刻静止多好。
不,不行。如果梦从那一刻开始的话,眼前的这一切又算什么?抱住自己的管红兵算什么?在家里等着妈妈的管思弦又算什么?
好吧,这不是梦。可自己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郝建民要是还在的话,他会怎么办?
“你怎么样了?”管红兵摸着刘润琴的头,轻声地问。
“我今天不想回家……”刘润琴轻声地答。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公司的事?”管红兵蹲下,看着刘润琴的脸。
“今天……有个人来找我了……”刘润琴的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
03
黄素梅坐在刘润琴对面,又喝了一口热水。
“我早就认识你,可是你不认识我。”黄素梅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你不认识我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我和孩子爸去医院测了配型,发现大宝不是我俩亲生的。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了,那就说明,肚子里的孩子也没办法做配型。大宝,只能找自己真正的爸妈去救命。”
“我说到这,你也想明白了吧?大宝是你和郝建民的孩子。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你。”黄素梅的声音本来一直很平静,可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忍不住开始颤抖。她的眼圈红了,眼眶里全是泪水。就好像整件事情,只有找到刘润琴才是最苦涩的部分。
刘润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仿佛已经丧失了语言的功能。七窍中之后耳朵可以听见声音,连视力好像都消退了。眼前是黄素梅水杯里升起来的氤氲的雾气,旁边是一盆水仙花,正是含苞待放的状态。黄素梅坐在水汽和花苞的后面,刘润琴看不清她的五官。
“知道大宝抱错了之后,我哭了一天一夜。我哭我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为他着急伤心,为他倾家荡产,结果孩子不是我的。他不是我的……我的心可再也放不下他了……他就算不是我的亲骨肉,我也不能眼看着他死啊……我也哭大宝,这苦命的孩子,他的命不在自己手里,也不在爸妈手里,不知道在谁手里……能不能找到你,你愿意不愿意救孩子,当时我都不知道……”
黄素梅放声大哭。
隔壁办公室的万花玲闻声走了过来,惊讶地看着哭泣的女人和一脸木然的老板。刘润琴看了花玲一眼,挥了挥手。花玲点点头,将门从外面轻轻关上了。
刘润琴开口说:“我……”。她才发现没有声音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我不相信你的话,你有证据吗?”
黄素梅停止了哭声:“你的女儿,可以跟我去做亲自鉴定。”
刘润琴尖利的声音好像要震碎办公室的玻璃:“你休想!你神经病!你个疯子!滚!滚出去!”
黄素梅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瞪着刘润琴看了半晌,才说道:“我可怜你,才让你过了十几年的踏实日子。可是你听我说到这,都没问大宝一句……你心够狠的啊!你才是神经病吧?”
刘润琴的心好像已经被一只大手揉搓烂了。一股钝痛传到她的脑中,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刘润琴的声音轻得比杯子上的水汽还轻。
然后一滴眼泪就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
“他是死了。”黄素梅面无表情,“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在哪的时候,他已经没的治了。”
“你知道我是在哪看到你的第一眼吗?”黄素梅把手放在杯子上面的水汽中,看着热腾腾的白烟穿过自己的手指缝。
“那天我已经走到宏安厂门口,看见一个人正从里面出来,我就拦住他,说我要找刘润琴。他问我什么事,我说私事。他说,你是不是郝家的人,找她要钱来了?说郝建民已经死了,你们不要为难一个寡妇。”
“那时候我才知道,郝建民已经没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我说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人命关天。那个人就说,你带孩子去医院了。我就赶紧跑到医院,在儿科,我正好碰见了给孩子打点滴的你。说来也巧,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长什么样子,可是刚好有个护士喊你的名字,叫你抱着孩子进注射室。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黄素梅说完这一大段话,捧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水杯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没有放稳,“哐啷”一声,洒出来一些水。
刘润琴看着那摊水逐渐洇开,有一小股水流伸手想去触碰旁边的水仙花盆,最终就在离花盆还有半厘米的位置,却再也流不动了。
“我看见你,就觉得你真可怜。你那么瘦,那么没精神,甚至比我还要没精神。我看完你,就看孩子。孩子也那么瘦,那天应该是发烧了吧,小脸通红,眼睛都睁不开。那时候他们还不到一岁……这是造了什么孽呢,要受这么大的罪……”黄素梅伸出手,抹着眼睛,“一个没有爸爸,一个没了命……”
“我想叫住你,跟你说,可是我张不开嘴。我也不知道告诉你之后,我们还能怎么办……大宝当时就在楼上的住院部,你走几步楼梯就能看见他,我只要告诉你,再带你上楼梯,转个弯,大宝就能看见亲妈了……”
“可是,我没出声。我看着你带着孩子打完了点滴,我就站在门口看了一个小时。然后你带着孩子走了,我偷偷送你们到医院门口。然后我就回了大宝的病房。我想了一宿,我还是没有再去找你。”
黄素梅的眼泪已经滴在了桌子上,和刚才洒出来的水,混成了一片。
“为什么?”刘润琴的嗓子又哑了,“为什么不找我?你别跟我说,是因为可怜我?”
“我就是可怜你!你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让你对着一个要死的孩子哭吗?”黄素梅声嘶力竭。
“我愿意!我愿意对着一个要死的孩子哭!你有什么权利可怜我?你有什么权利不告诉我?你又有什么权利,现在来告诉我!”刘润琴的嗓子发出难听的沙哑的声音,她的手使劲拍着桌子。
“我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你?”黄素梅惨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想把我女儿要走?我告诉你,我死也不会让她知道的。”刘润琴的眼睛通红。
黄素梅看向她的眼神冰冷极了:“你不明白。我当时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们都是可怜人。既然都可怜,又何必再把更多的苦加在对方身上。我要是真的告诉了你,你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你还怎么活下去……”
“可是,”黄素梅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活得真好,你活得太好了!”她转头看看房间里的陈设,“你有钱,还再婚了,孩子也要上大学了,你不再是可怜人了啊!你终于还是跟我不一样了。”
“那我还有必要可怜你吗?”
公司所在的广场有一座大钟,每天的早上九点、中午十二点和下午三点以及六点会各鸣响一次。
三点钟了。钟又响了。
刘润琴清清楚楚地听见,这钟声开启了自己溃不成军且无可挽回的余生。
04
黄素梅什么时候离开的,刘润琴不记得了。
走的时候,她拿出一张五寸照片,在刘润琴眼前晃:“这是大宝百天的时候照的。”
刘润琴的眼睛随着照片上下晃动,却没有伸手接过来。
“大宝埋在我们村上头的一个山包了,你要想去看,给我打电话。”黄素梅留下这句话,好像人就不见了。
不对,自己好像在她拿出照片的那一刻,就疯了一样地将她推出门外。到底是她先晃了照片,还是我先推她出门的呢?刘润琴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黄素梅并没有抗拒自己的推搡,她就像一个纸片,像一团棉花,像……那团水汽,只要自己轻轻挥挥手,就散了,就不见了。
可是她的话,她的眼泪,那张照片,还有所有的秘密,都留了下来。在刘润琴眼前,永远都不可能被挥散掉。
管红兵给刘润琴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嘴边。她摇摇头。
“你坐下,我告诉你一件事。”她无力地说。
“你还没吃饭吧?”管红兵问。
“我现在有一点点勇气跟你说,以后可能说不出来了。”刘润琴抬头看着他。
“你说吧。”管红兵坐下了。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理解我现在的处境,也许只有你能救我……”刘润琴开了口,声音好像是从天边传过来的。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现,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而逝去的一切都不可挽回,你会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你才明白,早就在十几年前,就有一场注定发生的命运的际会,你会如何想尽办法躲避呢?
面对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不知道该责怪谁的错误,你会如何选择?逃避吗?用什么方式?
人,生下来,活下去……最后都要面对死亡。无法面对的不是自己的死亡,对吗?无法面对也无法承受的,是别人的死亡,而你无能为力,只能默受痛苦。
刘润琴用一句话结束了黄素梅的故事:“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相信?”
管红兵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如果假装不相信,那这件事对刘润琴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足以吞噬她的一切。如果相信,那,又如何接受呢?那又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足以吞噬所有人的一切……
管红兵打了一辆出租车,将刘润琴搀进了车里。原来摧垮一个人,只需要一个下午,一个故事。刘润琴的身体像一滩泥,她的精神无法集中在眼前的任何事情上。
出租车司机担心地看了一眼后面的女乘客,对管红兵说:“大哥,去医院吗?”
管红兵摇摇头,说出了家的地址。司机开得很平稳,不时回头看一眼。
到了小区门口,管红兵拿出钱包,司机摆摆手:“别给了,大哥。留着钱给这位大姐看病吧,大过年的,身体不好全家都跟着遭罪。”
管红兵一愣,司机没说话,直接下车走到后门,帮管红兵打开了车门。
管红兵将刘润琴扶下车,将一百元钱塞进司机的手中:“谢谢你。”
司机握着钱,看着管红兵搀扶刘润琴的背影,往前跑了几步,扶住刘润秋的另一只胳膊,说道:“谁家都有难事,你就说我吧,儿子刚生下来就得了白血病,我……”
刘润琴像触电了一样地全身颤抖起来,她一把推开司机的胳膊,厉声说道:“你是谁?你干嘛跟踪我?”
司机吓了一跳:“你……我……怎么了?”
管红兵看了看司机,对刘润琴说:“这位师傅年纪不大,不是他。”
司机嗫嚅着说:“我这好心好意劝你……”
管红兵声音很轻柔:“师傅是本地人吗?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司机才把抬起来的胳膊放下:“孩子没啥事了,今年都五岁了。我?我不是本地人,给孩子治病才搬到这个市。怎么了,大哥?”
管红兵对着司机点了点头:“谢谢你了,师傅。天冷,你快回去吧。”
师傅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管红兵和刘润琴走进了小区的大门。
刚一拐进门,管红兵就听见管思弦的叫声:“爸!妈!怎么才回来?没开车吗?”
刘润琴的身体随着这个声音又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管红兵握紧了刘润琴的胳膊,低声对她说:“坚持一下,马上到家了,你什么都不必说。”
刘润琴喘息了一声,仿佛在回应这句鼓励。
管思弦一路跑过来,抓着刘润琴的另一只胳膊,惊慌地喊:“怎么了,妈?我给您手机打了十几个电话,您都不接。我爸的电话也没人接。我在家里坐不住了,跑下来迎你们。”
管红兵歉意地说:“我手机好像没电了。”
“我妈怎么了?”管思弦停下脚步。
“没怎么,今天累着了,别跟妈妈说话了,她没力气。”管红兵没有停。
三个人缓缓走到楼下,却看见有个黑影站在风中,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道:“你们一家子去哪了?我在这等半天了!”
“红梅……”管红兵叫道。
05
“思弦,你去自己房间吧,我们跟你梁阿姨说点事。”管红兵把刘润琴安顿在卧室,对女儿说道。
“我妈是不是生了重病?”管思弦站在那没动。
“不是。”管红兵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管思弦沉默了一会,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梁红梅正坐在刘润琴的床边,看着好朋友的脸。
她什么都没问,刘润琴什么都没说。梁红梅感觉到,天,可能要塌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刘润琴闭着眼睛,开口说道。
“我想起来,生下妞妞之后,我听见医生说,是男孩。可是后来抱到我怀里的是女孩。我怀疑是抱错了,让郝建民去问。他回来说,没有抱错,有个护士发誓赌咒说,如果抱错了,就把她脑袋当球踢……”
“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她的眼睛没有睁开,自顾自地说。梁红梅和管红兵都坐在旁边。
“那年我们去崂山,红梅你也去了,你还记得那个看相的老道吗?他说,思弦与母亲的缘分很薄……”
“对了,还有,那个瞎子算命,你们都记得吧?他怎么说的来着?思弦这辈子要过三道门,这说明什么?是不是……我就是第一道门,红兵,你是她的第二道门……第三道门在哪?是不是……黄素梅?”
梁红梅打断她的话:“抱错了?什么意思?谁抱错了?”
管红兵回答:“今天有个女人过来找润琴,说当年她的儿子和思弦抱错了。但是那个孩子……已经过世了。”
“什么?”梁红梅睁大了眼睛,一只手撑在床边,“那……她怎么证明啊?骗子吧?”
“肯定是骗子。”管红兵笃定地说,“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要看看思弦?”
“对啊!”梁红梅一拍大腿,那只撑在床上的手感觉的到一阵酸麻,“这不正常啊。我说刘儿,你可太好糊弄了啊!”
刘润琴睁开眼睛:“她说,如果我不相信,可以带思弦去做亲子鉴定。”
“胡说!胡闹!糊涂!”管红兵吼道。
“管老师你别生气。”梁红梅吓了一跳,“她就是骗子,过年了在你这骗点钱花。咱能不犯傻吗?不搭理她成不?你要是觉得生气,我找人打丫一顿,成吗?”她伸出手,将刘润琴垂下来的一绺头发别在耳后。
“真的是骗人吗?她还拿了照片给我看呢……”刘润琴的声音很微弱。
“除了你,谁信啊?你这人一向轻信别人,做生意栽了好几回了,哪回不是因为你太好骗?”梁红梅大声数落她。
刘润琴不说话了。也许,真的是骗子?可为什么,黄素梅一开口,自己就相信了呢?为什么她站在那里,自己就心慌呢?我如此地相信这个故事,是不是说明,那也许是真的呢?
梁红梅握住刘润琴冰凉的手,心里乱得喘不上气。也许,不是骗子?疑点这么多,刘润琴怎么能相信她呢?这电视剧一样的情节,不会真的发生在刘润琴身上吧?
管红兵站了起来,打开门看了看管思弦房间的方向,又关上门,对房间里的两个女人说:“这件事,谁都不要说。”
梁红梅点点头。她觉得鼻子一阵痒,打了一个喷嚏:“我好像在楼下等你们的时候冻着了。我先回家,有事给我打电话。”她看了躺在床上的刘润琴一眼,又提高嗓门说:“明天别上班了,咱俩逛街去吧,快过年了还没买新衣服呢!”
刘润琴没有回答。管红兵对梁红梅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轻轻走了出去。
“管老师,那个人不管是不是骗子,最好咱俩找她一趟。”梁红梅面色凝重,站在电梯前对管红兵说。
管红兵点点头:“是润琴的弟妹认识的人,我明天找她。”
06
管红兵和梁红梅站在黄素梅前面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惊讶。
幼儿园已经放假,她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打扫。她将两个来访者请到屋里,喊了在里间的一个男孩子出来沏茶。
这个男孩子个子不高,皮肤白净,两道浓眉,一双大眼,看起来很机灵。
“这是二宝。”黄素梅简单地介绍。
管红兵心里“咯噔”一声。如果黄素梅的故事都是真的,那么这个男孩子就是思弦的亲生弟弟吗?长得……确实有点像。
梁红梅也盯着那个男孩子看,对方有点不知所措,将茶杯放在客人面前,说了一句“叔叔阿姨请喝茶”,便回到了里间。
黄素梅的家光线很暗,她索性打开了日光灯。灯管发出白惨惨的光,映得人脸也惨白惨白的。
“刘润琴怎么没来?我以为她会找我要照片,还要去上坟。”黄素梅开门见山。
“你想要什么?”梁红梅也很直接,“钱?”
“我还怕你们不相信我。因为如果你们不相信,那咱们还得去医院。我是怕了那个医院了,我这辈子不想进那个医院的门。”
“我们不相信。你拿出证据来。”梁红梅绷着脸。
“我没有证据,现在没有。当时大宝病着,我们为了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就逼医院查当年的档案。当时给我们接生的医生和护士都受了处分,你现在去找,他们也不一定还在那个医院了。如果当时不是我一时心软,我肯定就告诉刘润琴真相了。孩子活下来,她可以抱走。孩子要是死了,她还能亲手埋了她。”
“你!”管红兵听不下去了。
“你别说以前,你就说现在,你扯这事出来,什么意思?”梁红梅拍了一下桌子。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她真相。”黄素梅摸了摸自己的手背,皮肤干巴巴的。
“真相又不值钱。”梁红梅一点都不客气。
“我不要钱。我就想让刘润琴跟我一样。”黄素梅很平静。
“什么一样?”管红兵问。“跟我一样难受,就行了。我以前看她可怜,比我可怜。我好歹有丈夫,还有一个小儿子。她只有一个闺女,还不是她亲生的。我干嘛要再去刺激她呢?”
“现在呢?现在你还不是一样来刺激她了?”管红兵气得声音发抖。
“现在?现在她要钱有钱,有丈夫有孩子,她一点都不可怜!我为什么要帮她承受痛苦?”黄素梅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你别废话了,你要多少钱?我们给你,但是你永远别提这事。真的假的,我们不在乎!”梁红梅拿起自己的挎包。
“我不要钱,我压根就不是为了钱。”黄素梅扬起头。
“你一定是为了钱。”管红兵的声音不抖了,“我分析你可能有三种动机,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的话。”
黄素梅盯着管红兵的嘴。
“第一,你觉得自己被亏欠了,所以想报复润琴。第二,你想要钱来弥补自己所受的痛苦。第三,你想念自己的女儿。”
“你的第一个和第二个目的,我都从你的话里听到了。可是我等了这么久,没听到你提思弦一个字。你不想她吗?你不想见她吗?你折腾了这么一通,没有一点点是为了她吗?”管红兵的手放在桌上,控制不住地颤抖。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要是提女儿,不等于要了刘润琴的命吗?”轻轻的一句话,像灰尘一样,飘在散发着白惨惨灯光的屋里。
“我如果要女儿,她什么都没有了……”黄素梅接着说道,“我还有个儿子,她有什么呢?当年和她一起生下大宝的那个人,早就没了。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我现在告诉她,确实是狠了点,可是我还没狠到那个程度……那样的话,她不是比我还可怜了吗?”
“你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了!” 管红兵低声吼道。
“我不相信你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梁红梅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声音里带着哭腔。
黄素梅垂下了眼睛。
07
与此同时,刘润琴开车去了当年生下妞妞的市医院。可是到了医院门口,她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犹豫了半晌,拨通了一个电话:“嫂子,我是刘润琴。哦哦,过年好!我记得您说过,您是市医院的护士?”
十分钟之后,苏大军的妻子站在了医院挂号大厅的门口,冲刘润琴招手。
“怎么来医院了?哪不舒服?”苏大军的妻子拉着刘润琴的手,亲热地嘘寒问暖。
“没有……有点事想打听一下,您挺忙的吧?”刘润琴不自然地笑着。前几年苏大军中风了,刘润琴和王明还去探望过一次。后来只是每年打电话问候一下,再也没见过面。
苏大军的妻子连忙说:“还行,岁数大了,我少干点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中午一块吃饭呀?”
刘润琴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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