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

老妈说：“快起床收拾一下，去你舅舅家一趟。你舅妈他们俩吵架呢。”

我从被窝里蹦起来，“舅妈？吵架？怎么可能？”

在我的记忆中，舅妈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没脾气。尤其是对舅舅，那绝对无条件地顺从。她看舅舅的时候，两只眼都闪着星星。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几乎就没听见过舅妈大声说话，她永远是微笑着轻声细语。

舅舅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从小被宠得任性，脾气也不好。虽然他已经尽力迁就远嫁的舅妈，但日常细节也难免会照顾不周。

有时候舅舅发脾气，舅妈就在一边温和劝慰，劝到他脸色和缓；如果实在劝不住，就哄着我们几个孩子去别的屋玩，远离战火。

舅舅胃不好，经常因为乱吃东西胃疼。之前有外婆管，他还能收敛一些。后来外婆不在了，他就开始放飞自我。

我带着外甥女在路边玩，看见舅妈拎着尖椒往家走。我就招呼了一句：“中午你们吃什么啊？尖椒？舅舅吃了不胃疼？”

舅妈摊摊手，无可奈何：“怎么不疼？他非要吃，我就得给他买呗！”

最后，还是我软硬兼施，舅舅才被迫放弃了尖椒。他的胃已经有溃疡，禁不住辣椒的刺激。

舅妈偷偷跟我商量：以后你舅舅再犯拧，我给你打电话，你过来收拾他！

老公说：男人娶媳妇儿，就应该娶舅妈这样的。你这样的就不行，太横！

受到如此高度赞誉的舅妈，怎么可能会跟舅舅吵架？我的好奇心几乎要爆炸。从言听计从到奋起反抗，舅妈经历了什么？难道是因为舅舅长了皱纹，不够帅了？

老妈啪一巴掌打在我肩上：“你舅妈也是有脾气的好不？你忘了？那次他们家来人。”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过这么一次。舅妈和她娘家妈妈在房间说话，我和表弟在外婆房间玩。突然，从舅妈的房间里传出她激动的声音，似乎还带了哽咽。然后，是两个人叽里呱啦的争吵。

舅妈是广西人，嫁过来这么多年，她已经很接近我们的口音。极个别的几句方言，她说得多了，我也能准确理解。但是她和人说家乡话的时候，我就只能一头雾水。

我看看外婆，外婆和舅舅也在用眼神互相询问。然后，他们一齐看向我。我莫名其妙，我也听不懂啊！

舅舅递过来一盘干果，示意我给舅妈她们送进去。

看见我，舅妈抹一下眼睛，挤出一丝笑容。不要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待遇，舅妈对我们姐妹，就像对自己的孩子。

第二天，舅妈坚持让舅舅送老太太上火车。她一路红着眼，母女俩的对话并不友好，更没有多少温情和不舍。上火车的时候，老太太特别严肃地跟舅妈说了几句话，可怜的舅舅，跟听外语似的，一句话都听不明白，只看见舅妈坚决地摇头。

从车站回来，舅妈就在房间默默流泪。看舅舅着急了，才说，她妈妈来，是想接她回广西。说家里条件好了，不想让她在遥远又寒冷的北方受苦。

舅妈满腹委屈和愤怒：

“她说得简单，让我跟她回家，一切从头再来。我现在有家有孩子，怎么可能扔下不要跟她走？我们是穷，可是大家都对我很好啊！你们从来都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

“可是她呢？当时我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她怎么就单单舍得让我出来这么远？她怎么就没怕她别的儿女饿死？现在说心疼我，她的心疼，就是让我舍家弃子？”

家庭聚会，舅舅喝多了，当众表白舅妈：“兰，以后，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我，和孩子们，还有咱们的这些姐姐妹妹、姐夫妹夫，还有这十几个外男外女，都是你的底气！”

声称要做人家底气的舅舅，蒙头睡在床上。舅妈坐在旁边，声泪俱下：

“他心情不好，嫌孩子们折腾得凶，就拿孩子们撒气，让他们滚。我说他不能这么跟孩子说话，这是孙子孙女，说话方式要注意一些，他就让我也滚。”

“我滚？我儿子女儿都在这里，我打理了几十年的家就在这里，我凭什么滚？我往哪儿滚？”

舅妈越说越委屈：“他说话不算话！他说过这是我的家，现在他叫我滚？！我不滚！要滚他自己滚！”

我搂住舅妈安慰，老妈也没闲着。她老人家，嗯，做了一个让我难以置信的动作——她照着舅舅屁股的位置啪啪两巴掌！

哦，嘴也没闲着：“你，给我起来！收拾东西，愿意滚哪儿就滚哪儿去！这个家是小兰的！”

舅妈“扑”地笑出声来，也过去拍舅舅：“你起来！起来吃点东西再滚！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了，60多的人了，还这么耍脾气！活该让七姐揍死你！”

唉！善良的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