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与性无关。
元谋虽然这么说,可邵孜并不这么认为。
邵孜听人说过,婚姻的软件是爱情,硬件是性。再好的软件,都需要高配置的硬件支持才能发挥功能。
十年前,邵孜觉得这种说法无聊;十年后,邵孜却不得不佩服它的先见之明,尽管她还是不能完全接受。
十年前,一个夏天的夜晚,在一家叫做今夜不太晚的酒吧里,邵孜认识了元谋。
是元谋主动的。
他用一个很老套的港台式的方式坐在邵孜的对面,然后说:“小姐,可以认识一下吗?”
于是就认识了。
那晚,邵孜说话很少。
她还处在一个容易脸红的年龄段。但例外的是,那晚邵孜没有脸红。
她的双手紧紧捂着一桶可乐,用专注而好奇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反而脸红了。
有一种说法是,女人如果不再脸红,说明她遭遇了爱情。
还有一种说法是,男人如果懂得脸红,说明他也遭遇了爱情。
是的,那个无法用冰镇可乐退热的夏天,邵孜和元谋遭遇了一见钟情式的爱情,激情与狂热足以使冰镇可乐沸腾。
她说:“我是第一次。”
他说:“我也是。”
于是,她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完成了艰难的第一次;他也在胆怯和兴奋之中草草收场。
对她来说, 时间是那么漫长;而对他来说,时间却又是如此短暂。
之后,结婚。
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直到小薇的出现。
邵孜说:“是因为那方面吗?”
元谋说:“不,不是。我们还没有。”
即是说,与性无关。
02
你可以爱上她,但她必须比我强。
这是邵孜的态度,坚决而固执。
邵孜不是那种死守着一棵歪脖子树不放的人。她懂得爱情,爱情不是这样的。
虽然邵孜并不确切地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但她自信懂得爱情。凭着这点自信,这十年来邵孜过得充实而快乐。
元谋很坦诚,说他不想隐瞒,他爱上了一个叫小薇的女孩,爱得很深,不能自拔。
在邵孜理解来,这种不能自拔就是他可以为她牺牲一切。
是的,一切。因为元谋还说,只要邵孜同意,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条件?这多么像一场交易啊!
邵孜忽然觉得爱情有时也可以不那么严肃,也可以任意交换和买卖。
所以,邵孜变得轻佻起来,她恶作剧似的说:“好啊,我只提一个条件,你可以答应吗?”
“好吧,我能答应,你说吧。”
大概在元谋看来,此时的邵孜就是一个为害众生的恶魔,恨不得她马上消失,而表面上却要装出十二分的可怜乞求她网开一面。
“那么,”邵孜挑衅似的说:“我的条件,就是你和她分手!你能答应吗?”
元谋张口结舌。
邵孜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一瞬间,邵孜又变得非常郑重起来。
她说:“她仅止是比我年轻吗?”
其实,邵孜很明白,在元谋的心目中,她何止是比她年轻,一定更比她漂亮,更比她会撒娇,更比她会博取男人的欢心,总之一切都超过她。
但元谋不说。这就是男人,心里想的永远不敢当面说出来。都是懦夫!
邵孜冷笑。
邵孜最后说:“你可以爱上她,但她必须要比我强!”
03
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性吗?
婚姻是什么?婚姻就是生儿育女吗?
邵孜一直以为自己能行。
从小她就发育得很好,该鼓的地方都放肆地鼓着,该收的地方也优雅地收着。邵孜甚至在很小的时候就担心自己有病,经检查,一切正常;及至长大些,才知道,这不仅正常,可能还算超常;再长大些,看着同性们羡慕的目光,才更知道,女人就应该这样。
邵孜曾经偷偷地看过一本成人杂志,里面说,女人的身材越好,性欲越强。当时,她的脸莫名其妙地烫得像火烧,朦胧中有股冲动。
这种冲动,让她幸福。
直到后来,她才隐隐发觉,那本杂志可能是盗版的,它欺骗了她。
事实证明她不行。
少女时代的那股冲动一直保留到认识了元谋,经历了第一次的辛苦挣扎,邵孜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远没有预想中的神奇。
经过多次,更觉得这件事形同做家务,单调、枯燥且毫无意义。更关键的是,她不能适应,仿佛每一次都是第一次。只有疼痛,没有快乐。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性冷淡。
爱人之间可以相互培养对方向各自的兴趣方向发展。邵孜尝试着接受他的培养,也期望有一天能成功。
而结果是,她反而把他培养成了性无能,或者是,他适应了她,不再强求。
在他们来说,做爱的唯一意义就只剩下生儿育女了。
然而这个愿望终于未能实现。
问题在于邵孜。她没有生育能力。
在这点上,她觉得很对不起元谋。元谋却不在乎,很大度的样子。她建议领养一个,他没同意,大概隐隐还在期待着自食其力。
最后,他们通过当地民政部门支助起了一个高中生,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圆着生儿育女的梦。
一个不能尽妻子义务的女人,一个丧失做母亲权利的女人,她会幸福吗?
曾经,邵孜觉得,她真幸福。
现在才醒悟,即使说得天花乱坠,其实,爱情就是性,婚姻就是生儿育女。
04
这应该就是元谋提出离婚的直接原因。
为了性,为了生儿育女。
这是邵孜所不能够的,也是那个叫小薇的女孩比邵孜强的项目。
但元谋不说。
即使元谋不说,邵孜心里明明白白,但她一定要元谋亲口说出来。或许,她还在期待着另一种答案。
元谋的脸胀得通红,看着邵孜咄咄逼人的眼睛,半天吐出几个字:“这很重要吗?”
“当然!”邵孜忽然想抽烟,就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呛得她不住地咳嗽。
片刻,她渐渐适应了烟的味道,“至少我要确定她在各方面都超过我。如果你在离开我之后只是选择了一个很糟的女人,就说明我更糟。这是对我的侮辱!那么,我不同意。”
元谋摊着手:“这是不能相互比的。”
“为什么不能比?”邵孜紧追不舍,“就比如你爱吃馄饨,不爱吃饺子,说明你觉得馄饨比饺子好吃。那么,她比我好吗?”
邵孜看到元谋因为紧张额上冒出了汗珠,不由一阵得意。
松了口气,邵孜说:“好吧。那么至少应该让我见见她。”
元谋窘迫地搓着手,为难地说:“这,这不好吧。”
邵孜不说话了,高昂起头,微闭着双眼,目光里饱含着对这个小男人足够的蔑视,让他感到她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好,好吧。不过,你不能太激动。”
元谋的脸惨白,汗珠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额头,捏烟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不会激动!”邵孜说,“激动是只有小孩子才会的把戏。”
05
还是在那家叫做今夜不太晚的酒吧里,邵孜见到了小薇。
那么瘦小的一个女人,给邵孜的感觉似乎还没有发育完全,就像一只干瘪的小馄饨。
邵孜不明白馄饨到底比饺子好吃在哪里,就如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小女人比她好在哪里一样。
或许她明白,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你的监护人呢?”邵孜忍不住想笑,“你应该考虑到你的安全。”
小薇只是低着头,用牙齿轻咬着嘴唇,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你很爱他吗?”邵孜盯着她问。
小薇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好像老鼠遇见了猫,目光闪烁不定,仿佛要找出对方的破绽,从而予以有力的还击。
但邵孜自信她的防守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你知道他离开我选择你的真正原因吗?”
邵孜又投出一枚重磅炸弹。
小薇仍是不说话,茫然地摇了摇头,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不知道。
“因为我性冷淡。”邵孜自问自答,自我感觉很陶醉,这个小女人在她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她几乎看出她有举旗投降的打算,这让她感到一种复仇似的快意。
“你,”邵孜乘胜追击,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行吗?我是说,性欲强吗?”
“大姐,”小薇把头埋得更低,终于开口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对不起你,可我真的很爱他!”说完这一句,她坦然了,抬起头直视着邵孜。
邵孜冷笑:“十年前,我也这样说过。”
十年前,就在这家叫做今夜不太晚的酒吧里,邵孜说过她爱他;元谋也说过他爱她。两个人称之间,随意一笔填个爱字,仿佛牢不可破;然而恍惚间,又随意一笔,爱,就换成了恨。
这里曾是他们爱情的发源地,此时却终结了他们的爱情。
大概,这也算落叶归根吧。
06
十年,能证明什么呢?
十年的时间可以建造一座坚固的城堡,同样也可以摧毁一座坚固的城堡。
“我无法预测十年后的事,我只相信我现在的感觉,我爱他!另外,”小薇迟疑了一下,咬咬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不能对你隐瞒,其实我就是你们当初支助过的那个学生,现在毕业了,和元谋在一个单位工作。”
邵孜怔了。
在她和丈夫元谋确定不能生儿育女之后,他们支助过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女学生,难道就是她?难道就是眼前这个要和她抢老公的小女人?
多么奇妙啊,人生,又跟邵孜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多年以来,他们从未间断地给她寄钱,寄过多少,邵孜没有算过。
邵孜一直把这件事当成她人生的最大光荣,到处炫耀。邵孜甚至幸福地想,即使她在晚年时,这也必将成为她最美好的记忆。
邵孜记得她来的信,很孩子气地说:“等我毕业了,一定要报答你们!”
邵孜给她回了信,很大人地说:“我们不图你报答,只愿你将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是的,她要报答,但不是报答他们,而只是报答了他――元谋,邵孜的丈夫。
以身相许,多么贵重的礼物啊!
或许,她自知还没有能力同时报答两个,所以只能暂时牺牲一个而把另一个彻彻底底地报答一回。
邵孜忍不住又大笑起来,肆无忌惮地,似乎看到了生平最可笑的事。在她的笑声中,她甚至看到小薇脸上濒临崩溃的恐惧。仿佛一个行走在旷野之上的人,忽然遇到了吃人的野兽。
“对不起,大姐。”小薇的手伸过来按在邵孜的手上。
“没关系!”邵孜竟如此大度,而且她笑得灿烂如花,止不住似的;止住的时候,小薇已走了。
邵孜看到元谋在门口等着她,然后揽着她的腰走了,幸福的样子,好像是取得了一次重要战争的最后胜利。
邵孜再次嘲笑了自己,监护人?他,元谋,她的老公,原来就是这个小女人的监护人。
邵孜又想笑,就笑了,仿佛要证明着什么,证明她不在乎,证明她也是个胜利者,证明不是他抛弃了她,而是她放弃了他,证明她的十年是多么的快乐而充实。
07
邵孜和元谋离婚了。
元谋什么都没要,房子,汽车,存款,股票,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邵孜,倒好像是她把他赶出了家门。他甚至连衣服也没多带,反而给邵孜留下一样东西——他和小薇的结婚请柬。
元谋和小薇结婚的那天,邵孜没有去参加。她走进一家礼仪公司,将一个包裹交给年轻的营业员,让他送到元谋和小薇的婚礼现场。
年轻的营业员问:“是些什么啊?”
邵孜的眼前瞬时展开一幕景象:热闹的婚礼场上,鲜花盛开中,新郎和新娘满怀敬畏地打开了一个礼仪公司送来的包裹,忽然,一个吐着毒信长着三角脑袋的怪物疾窜而出,恶狠狠地咬住了新娘的脖子……
邵孜说:“没什么,一条小蛇而已!”
“妈呀!”年轻的营业员大叫一声,猛地将包裹扔在地上,浑身抖作一团。
邵孜格格地笑起来,拾起包裹,放在柜台上展开,然后甩下几张钞票,不顾营业员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出了礼仪公司的大门。
其实,那个包裹里装着的是以元谋名义办理的存折、房产证、股权证书。
是邵孜昨天过的户。
邵孜一无所有了,竟意外地感到十分轻松。
之后,她又来到那家叫做今夜不太晚的酒巴里喝酒。
喝了很多,很多,很张扬,也很狼狈。
这样一个放纵形骸的女人,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猜想她一定缺少什么。
很快,一个男人过来和她搭讪:“小姐,需要陪陪吗?”
邵孜说:“好啊,不过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那个男人的手不安分地在邵孜的背上游走:“当然可以,那么今晚小姐是否可以和我共度良宵?”
“好啊,不过得先办结婚证。现在就去办!”
邵孜拉起那个男人就要走,那个男人害怕了,挣脱她的手,见了鬼似的跑了。
邵孜大笑,喝了一口啤酒,呛出两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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