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这个东西,只有少数人选择在挣扎的时候去挑战它,大多数还是选择另外一种方式。那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该屈服的时候不妨先屈服,要相信终归会有拨开云雾的时候啊,会有灿烂的笑和盛开的花儿在前面等着,十三是笑着和我说的。
说到十三,她不过是个下乡的援边青年,是渺渺终生里最普通的那一个,若不是有人回忆起来,十三恐怕早已被淹没在岁月的洪流里了,这个笑靥如花的明媚女子,每次见到她,都能在我的心上泛起涟漪。
十三刚来到这儿的时候,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从未有过家境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因为这个特殊的时期,她已经被烙上了出身不好的印记,而这个印记就好像是一把高悬在头顶的刀,那随风摇曳的绳子随时可能被人割断,由此丧命的例子层出不穷。没人去怜惜这个纤弱瘦小的女孩,我想有也不敢表露出来。在这样的情境下,十三苟延残喘着,她在命运的车轮下东躲西藏,期待着有一天能看到那蒙尘已久的光得到释放。
没有一技之长在这里是很难立足的,但是这里会给你一个还算合适的生计,它从不会赶走任何人,也没人会选择离开,因为来这的人儿都是一样的,从花花世界里过来的青年们,大都已经褪去了身上带着的酣畅和骄傲。放眼望去,在这个不见底的戈壁滩上,大把热血青年挥洒着汗水变成了泪水,还没落到地上就被炙热的阳光烤成了鲜红色的空气,十三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她没有抱怨,来之前父亲也交待过,要做好自己的事,哪怕生活多么艰难,总会有云淡风轻的时候,父亲强挤着笑容,仿佛他忘记了自己身陷囹圄的环境,并不怎么好过。她拿脏脏的袖子抹了一下眼角擎着的泪珠,好像又长大了一些,是啊,岁月总是逼着我们成长,十三一脸释怀。
她暂住的地方是一个不怎么好的普通家庭,户主是个有年岁的兽医,他也会点木匠活儿,十三的床就是他打的,精湛的手艺比起在城里的师傅,丝毫不落下风。这个年迈的老人并不孤独,他有一个和她年龄相当的女儿,老人对这个姑娘很疼爱,墙上挂了个没有色彩的照片,她想这个姑娘的诞生可能替代了某个生命的永恒,老人时常盯着墙上的照片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的经历,不只是自己这样,老人也是如此,十三想。
十三把被汗水打湿的鞋脱掉的时候,几个不忍直视的水泡已经失去了原本该有的痛感,十三小心翼翼的把袜子和血肉分开,她强忍着疼痛,碰到到盆子里冰凉刺骨的水的时候,她还是差点没忍住哭喊了出来。水是这里最宝贵的东西,用来擦拭伤口简直就是浪费,同在老人家的暂住的知青看十三可怜,偷偷打了一盆给她,十三望着他的眼睛,清澈而又干净。
外面是一阵舒缓的敲门声音,十三慌张的穿上鞋子,把水盆推到床底下,这可不能让别人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跑去开门,一个落寞的声影出现在门外,依旧是一盆水,但冒着热气,好像有些温度,老人呆呆的看着十三。
“来,孩子”,看十三没有反应,老人率先开了腔。
“谢谢”,十三有些语塞,她接过来的时候水有些洒了。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个破旧的小罐子又递了过来,里面盛满了白色的粉末,这大概是止疼的药粉吧,十三刚想说些什么,老人扭头已然走远了,十三看着地上的水和怀里的东西,感觉心里暖暖的。
那个晚上,钻心的疼痛被满满的善意硬生生压了下去,十三睡的很好。
桌上是一碟小小的咸菜,几个人拿着手里的黑面馒头,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十三斜眼看了一下坐在对面的翩翩少年,当下的困苦丝毫没有让他丢掉光芒,这是十三最开始的悸动,说到这儿的时候,十三还是掩饰不出眼神里露出的羞涩。
喜欢是慢慢发生的,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十三好像看到了自由的影子,而这一切,都是那个明媚少年带给她的,她说,当时的自己真的很知足。
十三和老人的女儿一同学起了手艺,是经过当地政府批准的,十三在原来的地方是个累赘,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影响施工的进度,她好几次被人诟病,老人一申请就被批准了,这是个契机,让她开启了全新的生活。
其实,我当初是想学木匠活儿的,十一就是跟老人学的木匠,那个明媚的少年,有个好听的名字,他叫十一。嗯,但是老人的女儿也选了木匠活儿,我总不好去争,所以只能这样了,但并不是退而求其次,我选择好的事情就要做好,十三的眼神里写满了坚定。
一个女孩子学兽医其实是很辛苦的,老人也体谅十三,每天给她安排能做完的功课,十三勤快再加上老人精湛的教学技术,十三很快就出师了,老人的身体日渐消瘦,十三成了这个荒芜地带的支柱,大半夜的时候,还有人驱赶着牛车接十三出诊,生活忙碌且反复,十三似乎早就习惯了,她反而觉得有意义。只是,老人的咳嗽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十三变得忧心忡忡的,她甚至都忘记了去关注十一最近的动向,她想,有缘分的人始终会兜转到一起的,她不着急,余生还有很长。
今天不是很忙,老人安排十一和十三去镇上售卖一批刚打好的家具,最近农忙,萧条的集市上没几个人,十一和十三偷闲的聊起了天,不痛不痒的,十三压制住心里的猛兽,轻声细语的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十一是个大傻子,他没有听懂,看他紧张的捏着一角,十三竟还有些想笑的冲动,这是那个年代年轻男女的真实写照,少有人能走到一起,能留在历史上成为美话,这少之又少的事情十三不敢奢求,她只希望这样的时间多一点,哪怕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足够了。
囡囡也喜欢十一,老人的女儿有个复杂的名字,叫囡囡。那天吃饭的时候,囡囡和十三的眼神对视了,最后都投向了同一个终点,十三的眼神里飘过去一些落寞,十一都看到了,但是他也故意都躲了过去。
这次出去没有任何收获,回去的时候,十一给囡囡买了个天蓝色的丝巾,十三很开心,这是她来到这儿收到最好的礼物了,到现在都还留着,十三从抽屉里拿出来给我看,没有任何时间的痕迹,和十三脸上泛起的皱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十三,你过来一下”,老人蹒跚着步伐从外面刚回来,十三赶忙过去搀扶,两人做到屋里,十一就在旁边打着椅子,刨子刮过的瞬间扬起了花儿,就好像昨天刚飘过的大雪。
“镇上的医院在招赤脚医生,是免费培训的,我看了一下,符合条件的人不多,你多少也算有点基础,可以去试一下,这也是个出路,我老了,能够给你们做的事不多了”,老人反倒看了眼十一,十三也跟着看了过去,十一因为走神划伤了手,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失手吧,木头上沾了一点血迹。十三刚想去拿止血的药,囡囡已经抢先一步把纱布和药膏递了过去,细心的帮十一包扎了起来,随后把十一推开,自顾自做着十一没有完成的工作,十一捡了个小板凳,捂着左手,看起了外面高耸的梧桐树。
“我这姑娘,就是太不会藏了,有什么心事都表现的淋漓尽致,但是她也不说不出来”,老人的笑容显得很敦厚,他望着十一出神,反而大口大口的咳了起来,十三赶紧拍了拍老人的后背,老人这才好了很多,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十三想到了什么,她好像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虽然她已经差不多知道了结果,但是不想这么快就宣布出来。
岁月的浪潮在时间的推攘下走到了一个新的节点,越来越多的知青选择返城和参加高考,十一和十三却没有任何举动,他们好像不知道有这个机会一样,仍然在这个被遗弃的小镇上勤奋踏实着。
老人用平生的积蓄盖了一个很大的房子,如果没有门口那棵高高耸立的梧桐树,十三再想再回来已经有点困难了,这是十一和囡囡的家,门口拴着个双人秋千,是给小孩子写完作业的时候玩儿的,说来也怪,已经在镇上享有盛名的十一和囡囡,居然没有给自己盖了双层的小楼住住,人都道他们不会享受生活,而他们只是笑笑,究竟是什么原因,别人总是爱想方设法的猜。
老人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把十一和十三分别叫到了什么,究竟说了些什么,十三没有告诉我,我猜的八九不离十,十三眼角的水晶证实了我的猜测,十三第二天就去镇里报上了名,然后如愿当上了赤脚医生,到现在已经是在一块最好的医生了,她也没有架子,就算是不上班,一个电话总能让她放下手上的工作,她说,这是她的使命。
那你为啥没回城里啊,我听说你父亲来接你了不止一两次,省城的医院不比这穷乡僻壤的破地儿好多了。
“因为这里需要我啊”
“也可能是这里又放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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