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作者: 一点灯 | 来源:发表于2017-05-15 20:58 被阅读993次
    杨枫制图

    《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读了又读,仍然要忍不住赞叹,李白实在是太潇洒,太潇洒!

    这一篇诗一样的短文,多处可见《古诗十九首》的影子,但又有所不同。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青青陵上柏》),人就像是天地之间的一个匆匆过客,飘忽而逝。无名氏感慨人生短暂,李白也感慨“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却多了一些温暖。你看,在李白眼里,天地仍是旅店,却热情地对旅人逆向相迎,希望旅人暂时停下匆匆的脚步,住下来,停一停,看一看,玩一玩,不必急着走。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人是天地之间的过客,倘若把人看作静止的,那么光阴便成了另一位过客。光阴路过每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人,他们活的或长或短,放到时间的荒野之间,最终也不过是岁月长河中的短短一刹那。但光阴同样不是冷漠无情的,一代又一代的人,都被时光拜访过,铭记着。《今日良宴会》里也感叹人生短暂,“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人生一世,飘飘忽忽,只是天地间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尘埃罢了,哪里有李白这样的自信与从容?

    他人只能想着人面对天地如何,而李白却能反过来,想天地、光阴面对人如何。在李白心里,人,怕才是天地的中心吧!一如他谜一样的自信与狂傲,唯我独尊。

    虽然如此,他却仍然不得不面对人生苦短这一现实。然而更加悲哀的,令古往今来无数人徒呼奈何的是人生不止短暂,而且无奈。概括这一现实,李白只用了四个字“浮生若梦”。

    浮,漂浮,无根,不能自主,身不由己。如萍浮水中,随波逐流;如絮飘风中,狂飞乱舞。无根,所以不能定,不能定,则不能静,也不能安。身心不能安,自然便会“一年三百六十日,不在愁中在病中”。如此人生,何谈欢乐?

    梦,是梦?非梦?生是梦?还是死是梦?醒是梦?还是睡时是梦?梦醒之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人生?生死之间,到底什么真正的存在?人生百年,最终会不会只是一场虚无?

    越是生命意识强烈的人似乎越是容易遭遇这样的困惑,如迷蝶的庄周,困苦的阮籍,追寻的陶渊明。李白无疑也是一个生命意识非常强烈的人,深夜之中,他是不是也一次一次地扪心自问过:我该以怎样的方式在这天地之间、光阴之中留下我的痕迹?

    既然如此,那么,“为欢几何”?一生之中,欢乐能有多久?多少?

    不久。不多。毕竟盛会不长,盛筵难再。

    人生苦短,面对既苦又短的人生,不同的人有了不同的选择。有人感慨“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要珍惜时间,努力奋进,创立一些功业,实现一些价值。有人高呼“人生行乐耳,富贵须何时”,人生不过是“行乐”而已,何必汲汲于富贵?也有人反诘自问“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生命的苦闷无法抵抗,人生的短暂无法延长,但我可以珍惜生命的每一分钟。

    既然觉着漫漫黑夜浪费了生命,那么何不秉烛出游?

    既然觉着忧愁焦虑耽搁了人生,那么何不暂且放下,及时为乐?

    《生年不满百》引起了李白的共鸣,这一个有花、有月、有酒、有友的春夜,他感叹“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古人说要秉烛夜游,果然是有道理的啊!就是该以如此积极潇洒的态度面对人生!

    人生是苦,是短,是无奈,是如梦,可是在这苦短的梦幻之中,总有一些美好是无需分辨真假的。

    古人认为最美好的宴会是“四美具,二难并”,四美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二难是贤主、嘉宾。这一晚,便是这样一个难得的时刻。

    阳春时节,一年最好的季节。是谓良辰。

    阳春时节,又是桃花开得最绚烂的时候,桃花园,便是春天最美好的地方。这便是美景。而这美景,更是光阴主动献出来的(召),是天地主动借给我的(假),是造物温情的眷顾。看似无情的宇与宙,换一番想法去看,却是如此温情脉脉。

    赏心之事,又有什么能比得上“清谈”呢?俗人宴酣之后,所谈无非俗世俗务,徒增忧虑,而清谈,却能够让人远离俗虑,心旷神怡。

    群弟相聚,开怀畅饮,吟诗作赋,觥筹交错,是乃“天伦之乐事”。

    嘉宾何在?请看我的弟弟们都是如此英俊,如此优秀,比起谢灵运的弟弟谢惠连也不遑多让。

    贤主何在?李白谦虚地说了一句“独惭康乐”,可是如果连他都比不上谢康乐,谁还能比得上呢?李白算不得贤主,谁又能算得上呢?

    四美齐具,二难皆并,也就难怪李白蹦出“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这样美妙的句子了。

    他实在是太兴奋了,像是把他饮下的酒都融进了文字中,文字也晕晕乎乎傻傻分不清楚了。但也正是因此,这两句话有了更多的味道,我们不必刻意地去分辨到底是醉于月下、坐于花间,还是为月而醉、因花而坐,又或者是与月同醉、与花同坐。虽然我更喜欢最后一种解释,毕竟他是能写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大诗人李白,癫狂不羁的李白。但我仍然不肯择其一而毁其余。我们只需要知道此刻的李白不是一个仙人,而是一个沾满了世俗气息的兄长,而且,他醉了。或许只是因为“群季俊秀”,也可能是因为忽然之间发现宇宙原来是充满温情,也可能是因为忽然发现若梦浮生原来也有如此让人眷恋的时刻。

    醉了的李白,想起建造了金谷园的石崇,应该会是一番哂笑吧?

    《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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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61328dba5d14:浮生若梦,便是最应景的好~
      • 一点灯:同样的处境导向看似一样的选择——及时行乐,但背后不同的人生价值取向,是悲观还是乐观,是挥霍还是珍惜,最终使人生具备了不同的意义。
        或者可以说,悲观者只看到已然没有的,进而想到剩余的东西的虚无,进而以漠不关心的态度生活。乐观者却走向了创造,从有限的剩余中不断创造,使其更为丰富,其生命自然也就更富有意义。
        李白,是乐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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