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招来不是旧沙鸥

作者: 乐重余 | 来源:发表于2017-04-17 08:58 被阅读106次

    八声甘州

    辛卯岁,沈尧道同余北归,各处杭越。逾岁,尧道来问寂寞,语笑数日,又复别去,赋此曲,并寄赵学舟。

    记玉关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长河饮马,此意悠悠。短梦依然江表,老泪洒西州。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        载取白云归去,问谁留楚佩,弄影中洲?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空怀感,有斜阳处,却怕登楼。

    ——张炎

    一直很喜欢张炎的这一首《八声甘州》。在所有读过的《八声甘州》里,我认为它是写得最好的,比柳永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还要好。喜欢的原由是因其长歌缓抒,清空悠扬,高吟低唱中蕴含了对故国和故人的无限深情。我一直认为,一首好词除了内含的情感和思想,词句和音韵也很重要,二者合一,才是诗歌文字的独特魅力。

    最初读到这首长调是在梁羽生的小说《侠骨丹心》里。那时候,我小学六年级。如同我在幼儿园时听同班一男孩背诵《满江红》一样,哪里能完全体会萦绕词中欲说还休的深沉情感。一见钟情,无外乎是对词中文字、音韵、表情达意最本能的感受。

    人和人对文字的感受力并不相同,很多年后,我才觉得自己可能在这方面有一点天赋。而自孩童始对诗词的喜爱,以及后来对小说类闲书的追捧,便是我热衷于语言文字最初的直白体现。

    起先看的是一些通俗小说,印象深刻的有琼瑶的《却上心头》。但此类小说终难免有些矫情,于是转向梁羽生和金庸的武侠小说。尤其是梁羽生书里俯拾皆是的诗词,愈引发我浓厚的阅读兴趣。其实,有人物就有感情,小说不外言情。武侠小说里也有江湖儿女的缠绵情意,此外还有对国家民族的热爱和忠诚,对知己好友的真挚情意,以及洒脱无畏的侠义精神。这些对我三观的最初形成起了不小的影响,按现在的说法,绝对是充满正能量的。

    然而那时,看一本这样的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相比父辈祖辈,我们的生活要幸福太多。相比现在的孩子,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物质依然相对匮乏。课外书籍的获得通常需要借阅,而图书馆资源有限,于是就只能向拥书者借。但这也不容易,因为有人不相识,有人不相知,有人干脆就不愿借。所以那种费尽心思捧册在手的快乐,着实能让人接连几天都处于兴奋状态,打了鸡血似的干什么都带劲儿。

    学业枯燥令人疲倦时,放在课桌里的爱书就是强心剂。课间十分钟拿出来翻看几页,霎时满血复活。彼时虽很想把喜爱的书籍占为己有,但借来的东西却总是要还。最大限度的保留方式,大概唯有抄书。抄全本自然不可能,我于是就抄目录。每当我看着自己认真抄写的目录回忆全书内容,便觉也是一件乐事。

    最快乐的莫过于在周末或是寒暑假开始的时候,得到了自己想看的书。那种感觉,譬如冬日不冷,夏日不热,秋高气爽,春光明媚。总之,分外怡人心神。

    《萍踪侠影》、《冰川天女传》、《侠骨丹心》、《再生缘》、《唐祝文周四杰传》、《红楼梦》……我记得那些书的名字,也记得把它们放在我手里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我记得他们的名字和模样,记得和他们一起相处的日子,记得那最是纯真的情意,在我青涩美好的华年。

    “同窗三载情如海”,《梁祝》里有这样一句唱词。诚然,那是爱情的感觉,但其实比爱情更久远的还有同学间的友谊。不管我们如何老去,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改变,那些年我们曾经在一个教室里学习,共同拥有珍贵的回忆。我帮你背过古诗,你教我解过数学题,我给过你一个橘子,你曾借我半块橡皮。多少年后,彼此便成为心中所珍视的故人。于是,我有感于“最难风雨故人来”,也喜欢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样的诗句。

    但也许期待太多,失落就不少。你想陶然忘机、相对欢喜,偏偏人事已非、措手不及。

    若干年后,于张炎的这首词中,叫我深为感慨的,竟是“待招来不是旧沙鸥”句。

    这个世界步履匆匆,很多时候,难以计较得失、衡量收获与付出的多少,而我们又常常在有意无意间失落了本该珍惜的东西。如今,古今中外的一般书籍,只要我想,大抵都可以看到,但那种拥卷在怀的兴奋和快乐却已然没了踪迹。物稀为贵,情切而重。得之不易,一旦失去,也就不复能觅。

    有些人,有些事,我已不愿去怀想。

    也许同是张姓词人,名字读音相近,我曾将宋代另一位词人张先和张炎混淆。我喜欢张先《一丛花令》中的“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喜欢他的那一首《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我还喜欢一头一尾和张炎站在宋词两端的张泌的《浣溪沙》:“独立寒阶望月华,露浓香泛小庭花,绣屏愁背一灯斜。        云雨自从分散后,人间无路到仙家,但凭魂梦访天涯。”以及他的那首《寄人》诗:“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我认为小说的作者能站在作品的背后,将文字大开大合、肆意涂抹,阅读者甚至连作者的姓名和性别都不知道。写散文,则迟早将自己的一家一当抖落干净。诗歌的好处在于能介两者之间,真诚着我的真诚,含蓄着我的含蓄,于真切自然间“诗无达诂”。

    这就是我为什么喜爱诗词、写作诗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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