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走近,亦不曾走远,我只是静悄悄伫立在适当的距离,远远地看着你。
不知你来自何方,又将要去往何处,一年一度,你在相似的时间来到这里,徘徊过一个冬季。
还记得两年前的冬天初见你时,你们一大群,雪白的一朵一朵,三三两两地栖息在求索溪湾岸边的树枝上,那样灰暗凋败的背景,却有着胜似白雪的灵动主体,那样的画面太过唯美,我甚至遗憾自己不在你们之中。
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们都悠然地安栖在秃枝上,不吵闹,亦不追逐,安安静静,像一幅画。
溪边的那只“鹭王”,我至今记忆犹新,当初只感叹它容不得其它的鹭去溪水中觅食,却径自孤独地徘徊于溪岸,与水中自己的倒影为伴,是守候,亦是隔绝。
我当初甚至怨它为何如此贪心不足,非要独自霸占那片水池,以致将自己推至孤绝的境地。
我看见它时不时抬头去仰望枝上的白鹭,不明白它究竟是在歆羡还是在防范。
当初,那片水池的水还算清澈,秋风在池中漾起粼粼波纹,扰碎了一池的天光。
我不曾走入你们的世界,对于你们“王与民”的链条关系并不甚清楚。但以我此后长久地静伫而观所看到的情景,你们的生活未必有我起初所臆想的那样糟糕。
你们有你们的秩序,“一王众民”的模式虽然划清了层级,却也各得其所,各有其乐,不曾出现过为了食物蜂拥而抢的场面。
我曾看到过某一只鹭引开了那只“鹭王”,其它的鹭井然有序地去浅水区觅食,各寻一处,并未像野鸭那样扑棱棱的哄乱场面,没有争抢和喧闹,寂然而有序,让我看到了高贵者的涵养,令我惊叹不已。
去年,当冬天再次来临的时候,求索溪水湾那边几个零落的白色身影,让我甚感诧异。当时不明白,白鹭为什么竟然一下子从起初的十几只,突然间就只剩下五只了?其它的都去哪儿了?
去年冬天很是繁忙,每每路过水湾,我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只是看了又倍感凄凉。如果只是数量上的减少,又何以至此?
那时候,薄冰封冻了靠岸的水,冰上附着满了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就连冰都给人一种脏污的感觉。尤其是太阳照到水湾的时候,明晃晃的冰渐渐融化,水面就漂了油腻腻的一层。
那几只白鹭依然守候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望着脏污的池水和远方的天空,那场景瞬间就刺疼了我的眼睛。它们是那样干净,可是,却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安栖之所——那是一种它们无力抗衡的狼狈。
到了今年冬天,长久以来,我屡屡路过水湾,看到的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白鹭,沿着乌黑的水湾一趟一趟地徘徊复徘徊。
我不曾看见它下水中捉鱼,它和它投映在水中灰白的倒影,还有投映在水中灰溜溜的天空, 浸染了漂浮在水中那些油垢和渣滓的污迹,却构成了水湾最明亮的颜色。
好多次,我都期望能够看到第二只白鹭,那么大的水池,那么灰暗的色调,形单影只的它又如何能够支撑起来!风那么冷,水那么脏,草木又如此凋败,那样雪白而柔弱的身躯唯有与自己的影子相与为伴。
衰草铺白霜的清晨,我再次路过水湾,一回头,它正从我身后飞来,轻灵地落在岸边。
我蓦地一惊:两只!
我不觉心中又惊又喜,终于又看到了一只!我看见它朝另一只走去,可是,路过的时候并没有停下,还是一如既往地踱步,那一只竟一动不动,它为什么不动?细细一看,顿然大失所望,原来是一只白色塑料袋……
心情瞬间低落下来,看来,它注定要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样肮脏的地方过冬了!
走远了,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它还是像从前那样,沿着水岸徘徊复徘徊,依旧是那样灰暗的背景,那样鲜亮的主体,我刹那间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看到石缝中开出了一朵白花。
同一天的中午,我赶回沁苑吃午饭,路过水湾的时候,又不经意地将目光扫向了那里。
咦——两只!
由于早上塑料袋造成的视觉失误,我一再定睛细看,真的是两只!
两只都在动!一只在岸边,一只在树上。真的在动!
我愣愣地看了许久。
它们一上一下,一动一静,遥遥相对,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李之仪的《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自己竟然觉得好笑,这也太不应景了。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到云云,我指给她看,说今天突然又出现了一只,终于有两只了。
她却告诉我,她前几天从这里路过时,看到有人提着一只死白鹭。
我顿时惊得哑然!
一路上心中久久难以平复,时而火烧火燎,时而寒冰封冻,说不出地难受。
我只盼,明年冬天,你们不要再回来了,这不是个好地方。
这里没有清水肥鱼,没有碧草花香,没有明净的天空,也没有你们的伙伴,却有生的艰难,死的危险。
我从未走近,亦不曾走远,我只是静悄悄伫立在适当的距离,远远地看着。
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片土地,有清水,有树林,有温暖,有食物,没有人,那么,你们就到那里去吧,再也不要回来。
(2014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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