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楠坐在古亭边上，月光洒满了她一身，铺在地上。晚风轻轻吹过，带动一大片的树叶，一种自然的气息瞬间环抱住她。
郁楠还是老样子，扎着高马尾，化着淡妆，牛仔裤和短袖卫衣，踩着一双倒还算干净的布鞋，低头刷着手机，浑身散发出一股冷漠的气息。
十一点了，古亭周围连人的都没有，顶多几只蝉偶尔叫两声，告诉她，她还在人间。
郁楠低着头刷手机，点来点去，突然点开了一个话题。
“你会去做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吗？”
郁楠面无表情，现在的人，都这么无聊吗？明知道不可能做个毛线。
“郁楠姐，三更半夜咋在这呢？”李铭忽然从郁楠背后出现，拍了拍她。
郁楠一脸烦躁，“要你管。”
李铭从袋子里递给她一支烤串，“我这堂堂一米七九的壮汉被你呼来喝去的······”
郁楠的死亡凝视直接扼杀了他的后半句话。
李铭咬着牙愣是把后半句话换掉，“也挺好的。还有烤串，要不要？”
郁楠摇头，“我一个人呆会儿。”
李铭四处望了望，忽然贼兮兮地说：“郁楠姐你这是遇到什么心事……”
郁楠死亡凝视*2.
李铭顿了顿，“今天天气真好，我走了。”
郁楠开口，声音清冷，“李铭，你知道小说里面那些配角都死于什么吗？”
“什么？”
“死于话多。”
然而李铭抓重点能力非凡，“我为什么会是配角啊我这么帅？”
郁楠一口咬掉蟹柳，“你也配？”
“……郁楠姐，我走了。”
郁楠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烦躁。
是因为手里那张C大的录取通知书吗？
C大，一所在W镇这个落后的地方唯一的本科院校，有多末流不必多说。
她打小就在W镇长大，虽然这所唯一的本科院校真不怎么样，但在W镇这地方能混上本科都算不错的了。明明对于她来说能上这个本科就是一般般的事情，可她今天就是无来由地烦躁。
想到这里，郁楠皱了皱眉。
郁楠的记忆里，她本应该有两个家，可父母一直缺席于她的人生，出场的次数寥寥无几。郁楠回想着自己的十九年，一句话概括，弃婴郁楠被收养在W镇然后混了十九年。
因为是个弃婴，所以在W镇，她注定得靠着自己活着。
这一带乱，郁楠算是运气好，被一对老夫妻收养了。但这一对老夫妻成天经常在外做生意，所以郁楠一直是帮着他们守着一个杂货店，同时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所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收养她。
是因为好玩？为了帮忙看店？
或许。
郁楠打心底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玩偶，一个被人随时可以扔掉的玩偶。这种不安全感在黑夜浓浓包裹着她，压迫着她，使她喘不过气。
郁楠打小就知道这一带乱。如果要保护好自己，那只有打赢这些混蛋，比他们能打，根本就没有第二种方法。
于是郁楠就是个从小受着伤长大的人，到十岁的时候，基本上她就是这一带的霸主了，只有她抡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
但代价就是一身的伤痕。
从此这一带有个神奇的传言，这一带的霸主居然是个女孩。
郁楠先前在街角偶然听见两个女生的对话。
“这一带的霸主谁啊，听说叫郁楠，帅不帅啊？”
“你想死就去找她。别拖上我，我想活着。”
“是个男生打架也会有度的，再说我也不打算惹她啊。”
“卧槽姐妹，郁楠是个女的。”
郁楠虽然快步离开但能够感受到那个女生五雷轰顶的感觉。
W镇霸主，是个女孩，这真的神奇。
郁楠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但看清楚自己之后，她觉得自己真的渺小，以至于根本无力去撕开眼前的黑暗。在别人看来，她就是一个独行侠，特别帅，但不能惹，甚至会有人觉得她特别厉害。
身边那几个仗义的兄弟就是李铭、张顺和林孤陌。这三人都是在曾经被打的时候被郁楠救下来的。郁楠实在看不下去一群人打一个人打得不亦乐乎。
李铭被校园暴力时，郁楠恰好路过。郁楠的怒火值在他们往李铭身上倒剩饭时达到了顶峰，二话不说上前抡人，那段时间走到哪都带着李铭，于是“李铭背后有个霸主”这话传开便没人敢欺负他了。
但也被孤立了。
郁楠曾经给李铭道过歉，但李铭表示感谢都来不及。从此李铭把小了自己整整一年的郁楠尊称为姐，甚至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
这是李铭的原话。
郁楠突然觉得好笑。要也是自己护着他，这怎么还轮到他了。
张顺的父亲一直开着一家肠粉店，对郁楠倒是没什么偏见。以前郁楠吃百家饭时吃得最多也是他家的肠粉。
有两次几个小混混要收保护费，甚至要打张顺，都被郁楠打跑了。张顺从小软软糯糯的性格一下就佩服上了郁楠。
救下林孤陌是因为林孤陌这人和郁楠差不多比较阴郁，但根本区别在于林孤陌比较隐忍。高中时期林孤陌就被校园暴力。
而他被校园暴力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同性恋。
那时候林孤陌的高一和郁楠的初一在同一个学校，郁楠先前有听说过他，但真正撞见林孤陌被三番两次打得浑身是伤时，她还是出手相救。
代价是她因为打群架被记过。
她的老师们出奇一致地认为，你个年级倒数打群架肯定你开的头，还校园暴力？我看你就是在校园暴力。
郁楠不想解释，这种事情挺多的她烦也烦不过来。但从此以后帮她看店的人就多了一个林孤陌。
四人倒是经常在郁楠店里涮火锅，经常涮得不亦乐乎。
郁楠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一直在水平不高的学校里面当倒数，但她其实一直都在背地里默默学下去。只不过，她得维持好她的人设。
高冷学渣。简单概括是这样。
一旦自己发生了任何改变，都不一定能惹上什么麻烦。她真的不想随随便便就跑去跟别人动手。
十几年了，她见惯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见惯了，她居然开始怕血。
一直画淡妆的原因，是因为脸上有一道当年打架留下的疤痕，有点显眼。
那一年，她十三岁，几个社会青年跑到她杂货店惹事，领头那个手上提着一把菜刀。
郁楠不动声色地拿了根棒球棍。
这群人从进来开始就是各种蛮横无理，郁楠司空见惯倒是真不打算动手。抢东西算了，领头的那个忽然说了一句“你个弃婴有什么好嘚瑟的，不就是一个没爹没娘的种”。
时隔多年，郁楠还能感受到自己当年的怒火。
郁楠冲上去就把那个一百多斤的老大使劲拽了出去，手上留了几条刀痕也不在意，随后一棒球棍就开打。形势过于凶猛，领头的那个带来的小弟都不敢乱动。
郁楠第一次踢落菜刀没成功，被刀划伤了左脸，就留了一道疤。第二次踢落成功，一棒球棍直接把这人打到在地上求饶。那些小弟上来帮忙的全被她打到不敢再上。
而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简单来说都是吃瓜的。
“卧槽这拳打的好！”
“妙啊这女的虽然野路子武力值很高啊！”
“这女的好凶啊……”
“废话这个就是这一带的霸主，叫郁楠好像是。”
“……”
郁楠看着在地上的几个人，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谁他妈再敢跑到这里给我找事，我一个都不放过。”
然后转身进店里。
周围那些人慢慢散开了，都没人报警。
所以从此以后郁楠天天化着淡妆，就是为了掩盖那道有点儿刺眼的疤痕。
可她身上的疤痕多着呢，一个一个掩盖也掩盖不了，只能掩盖掉那个最刺眼的。
而她是弃婴这个事实，永远也掩盖不了。她即将在W镇过完无聊的一生，也改变不了。
郁楠觉得这会儿经停在她身旁的晚风格外的冷。
郁楠的水平自己是知道的，她自然没什么能力考年级第一，就算认真考也就是在年级中上游那里而已。但仿佛也是跟自己赌气，就算考得好也没有用就干脆每次考试都看心情写。
老师们对她的评价，表面都是这个女孩就是没心思学习啊认真学还是有救的。
然而实际上，只有一个字：脏。
她不是乖乖女，她打架，她甚至有好些小弟；但她从不会惹事，随随便便打人，也不抽烟喝酒，只可惜这个“脏”字，一直被固在她身上。
她也想过摆脱，可现实是没有办法摆脱。
人们总是很喜欢将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就当成是事实真相。
虽然不知道努力有什么用，但还是觉得试试看。
虽然生活都是黑暗的，但等一等再挣扎一下，说不定会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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