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的琼瑶式爱情

作者: 不彦 | 来源:发表于2017-01-04 09:42 被阅读52次

    (1)

    当我们在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想些什么?

    我们在这个浮躁的年代里讨论世界上有没有真爱。

    爱情和面包哪个更重要。

    约会的时候除了吃饭开房看电影还能干什么。

    我们对爱情的理性研究如同大学里的某些学者一样,连搬砖这种屁大的事也能整出一套学术来,摆弄几个专业术语就自称是科学。

    和大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见识了世界上最肉麻的话。他含着吸管狂吸,激昂地说:“爱情啊,你不必急,也不必等。它就在那里,是天空注定和白云相遇,大地注定和青草相依,古希腊人注定好奇满天星空的神秘,丘比特之箭注定射中两个陌生人的心。爱情啊,是风是轻抚,是水是柔情,是火是激烈,是光是眩晕……”

    我们双手捂着嘴,一副害喜的样子。阿律在旁边不急不忙地说:“像你这么有信仰的单身狗,不适合参加我们的光棍节聚会。你请吧。”

    大冬仰天大笑,嘴里反复念叨着“光啊火啊风啊水啊”扬长而去。

    大冬是我们学校播音系的学生,广播站的当家扛把子,也是单凭一己之力毁掉广播站多年声誉的男人。面试的时候以一首情诗朗诵镇住全场,从此开办了“爱情六点半”这个栏目。每晚六点半准时,校园里四处都会响起大冬磁性的声音:

    “世间万物,都是以成双成对的姿态出现。我劝世人啊,到外面去看看罢,去看北极的极光,加纳利群岛的星空,乞力马扎罗的雪。当然,不能是你一个人去看,还得有人陪。那么今天,你也和昨天一样渴望爱情吗?欢迎来到爱情六点半,我是大冬。”

    节目设立以来,广播站的投诉信数量一度超过食堂。很多学生忍不住策划示威游行,如果不关闭广播站,就砸喇叭。大冬并没有因此受挫,反而愈战愈勇,下笔如有神,谜之高产。

    那一次单身狗聚会,是二零一四年的十一月十一日。会场上少有女性,她们此时都在淘宝的购物车里奋战,指望用一次装备大换血摆脱单身狗的辱名。我们把大冬赶出会场后,嗨到天亮,隔天就发现他带着一位漂亮女生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兴奋地说:“你去网上租女友了?双十一这个也打折?”

    大冬啐了我一口,转而温情地说道:“这是我女朋友,田田。”

    我们不停说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然后看到叫田田的女孩一把挽住大冬,还在他手臂上蹭来蹭去,胖子一个没忍住哭了。大冬告诉我们,他昨天晚上离场后,就被田田表白了。当时田田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一脸无辜地问他:“大冬学长,我想谈恋爱了,找不到别人,可以找你吗?”

    后来他知道了,田田是他栏目的忠实听众,被他肉麻的爱情故事激起了恋爱的冲动。大冬深受鼓舞和感动,立马答应了田田。

    大冬说完便和田田四目相对,接着在我们这群已经红了眼的单身狗面前手拉手旋转。大冬喊“我爱你”,田田喊“我爱你我爱你”,大冬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田田……“滚!”我们无情地扯开这对狗男女,把大冬按在地上狂踩。

    后来大冬在广播里再也不读自己写的YY爱情故事,开始读起写给田田的情话。

    大冬说:“田田,我爱你。爱得醉了,醉得晕了,晕得痴了,痴得不想醒来。”

    大冬说:“田田,我想把你捧在手心,让悲伤靠不近你,忧郁靠不近你,危险靠不近你,只有我,靠得近你。”

    大冬说:“田田,天上下起雨时,落在地上就汇聚成你的影子,那么,我宁愿再也不打伞,让你落在我身上。”

    大冬说:“田——诶?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有一天,游行终于爆发,浩浩荡荡的学子冲进广播站,把大冬拖出来暴打。大冬在地上抱头嚎叫:“你们来吧!我愿为爱情而死!”

    大冬被广播站辞退后,经常和我们几个厮混在一起,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田田。

    有一次我们在KTV包间里,他们手拉手唱着《因为爱情》《广岛之恋》《你最珍贵》《珊瑚海》。大冬唱一句,田田唱一句,大冬再唱一句,田田再再唱一句,副歌部分他们两合唱……

    小山崩溃,问他们到底点了多少歌,琴王子看了看机器,悠悠地说道:“还有17首情歌,就到我们的了。”

    春天我们去公园野炊,田田会跑到前面去摘花,看到一片花坪,兴奋地对大冬招手说:“大冬,快来看啊!好漂亮啊!”

    大冬甩着头跑过去,深情地喊着:“田田,我来了!我马不停蹄地来了!”

    田田把双手当喇叭,放在嘴边大喊:“不,骑马还不够,我还要你更快!你开车来吧!”

    大冬激动地说:“不,开车也远远不够,我要坐飞机来,坐火箭来,坐希腊传说里最快的天马来!不,不,这些都不够,如果上天知道我对你有多么多么爱,他一定赐予我翅膀,要我飞过来!”

    WTF?

    田田此时就在前方五米的距离,我们忍无可忍,心想老子一脚就能把你踹过去,喊个屁啊,跑个屁啊,要怎样啊,需不需要我们打光加滤镜放BGM给慢镜头啊!

    又一个周末我们一起玩桌游,狼人杀。阿律说:“现在,天黑请闭眼。”

    田田摆着手说:“等一下等一下。”然后雀跃地问大冬:“大冬啊,你是什么身份啊?”

    大冬说:“这怎么能公布呢?不过,嘿嘿,我只对你坦白。”说完把嘴巴凑到田田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田田也对大冬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他们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们十分好奇,都把头凑过去听,结果什么都没听到。

    闭眼后,轮到狼人睁眼。我缓缓睁开眼,靠,竟然和大冬是战友。

    我指着田田,然后做出一个割头的手势,大冬不停摇头,用手臂摆出一个叉表示抗议。我不服,继续割头,大冬摆叉,我割头,大冬摆叉……几十个回合后我气极,一怒之下随便指了一个人,大冬终于点了点头。

    大家都快睡着了总算听到阿律的声音:“天亮了,请睁眼。胖子死。”胖子说,靠。

    之后几个回合,无论如何我也杀不掉田田,阿律不断宣布着“小山死”“柯男死”“小媛死”。最后,田田带人把我投死了,又瞪了大冬一眼,这厮屁颠颠地主动自首。后来得知田田是预言家,气得我把牌摔在桌上大喊:“玩个屁咧。”大冬和田田开始手拉着手旋转起来。

    种种恶性事件一度使我们有活动都偷偷举行,绝不请大冬来。但大冬和田田总能突然冒出,然后兴冲冲地加入我们。正在我们商讨着怎样避免大冬虐狗的时候,上天帮我们出了主意,一个绝对的馊主意——大冬得了肺结核。

    这种病会通过呼吸传染,大冬被勒令休学,回老家南京治疗。祸不单行,田田被大冬传染了,也得了肺结核。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两个每天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怎么突然就得了这种病。

    田田是本地人,休学后就在当地治疗。大冬去机场的时候我们都去送他,我们装作轻松地和他开着玩笑,你一拳我一拳地打来打去。田田站在很远的地方,瘪着嘴望着地,两个小粉拳捏得死死的。和我们聊天的时候,大冬一直朝着她站的方向望去,想上前,又不敢迈开脚步。终于踱了踱步子,准备往检票口走。

    田田看大冬竟然自顾自地准备走,鼻子一酸,眼泪一瞬间糊了满脸,怒气冲冲地跑过去拉住大冬。

    大冬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又迅速黯淡下去,不敢看田田,小声地说:“对不起。”

    田田咬牙切齿地说:“你混蛋。”

    大冬继续说:“对不起,田田。是我害了你。”

    田田噗嗤一声哭出声来,对大冬大喊大叫道:“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我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你了!我不管,等我们好了,我们就去领证!你答应不答应!”

    大冬听着听着也像个小孩一样哭了,颤抖了好久终于不停地点头说:“答应答应答应!”

    那一天,他们站在机场抱了不知道多久,彼此相拥着一句话也不说。我觉得此情此景,无论他们说出多么肉麻的情话,我都能接受。但是他们什么也没说,就那样抱着,仿佛是两块沉默的石头。

    我们和田田送别了大冬,后来田田自己也休学了,两个人双双淡出了我们的视野。我们感叹,他们就像是一对神仙眷侣,不请自来,又不请自去。

    (2)

    刚升大四的时候,田田的肺结核治好了,重返校园,变成了比我们小两级的学妹。她脆生生地笑我们:“哈哈,我还是大二小鲜肉,你们这群老人屎。”

    我们愤愤地说:“老人就老人,还加一个屎字,过分了啊。”

    胖子兴奋地问她老公什么时候回来,田田淡淡地说:“哪个老公,哦,那个人啊,他把我甩了。”

    我们不可置信,正想着怎么安慰她,田田接着说:“也没有什么,吃了一年药,神经也吃麻木了,我一点没感觉,走,玩桌游去。”说完自顾自往前走,越走越快,我们跟都跟不上。

    两周后,大冬也回学校了,我们出去聚了一餐,大家都只字不提田田的事。谈及爱情,大冬喝下一口酒说:“爱情?爱情,呵呵,爱情……”我们惊愕,难道肉麻是肺结核的一种症状,随着肺结核一块治好了?

    后来大冬重回广播社,他对社长发誓今后只播报校园新闻内容,社长才战战兢兢地同意。

    从此每晚六点半,我们都能听到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报道着学校里乱七八糟的琐事。有时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音,我们还以为是喇叭坏了。

    田田每晚六点半都拉我们去校外玩,我们明白个中原由,只好顺从她。后来一段时间发现广播里的主持人换了人,尖细嗓子,读着“意林”那一类的故事。跑去问,社里的人说,前几天,大冬主持节目,读稿子读到“田地”这个词时突然崩溃大哭起来,隔天他就递交辞呈走了。

    我觉得这事不对劲,打大冬电话,电话没人接。跑回到宿舍,看见阿律他们都颓坐在椅子上。胖子流着眼泪说:“阿彦,大东去世了,今天早上五点走的。”

    我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律告诉我,原来大东病并没有治好,他的肺结核在治疗过程中产生了极强的耐药性,后期又引发了胸壁结核,脓肿一直烂到了心脏。医生说待在医院可以尽量延长他的存活时间,但是他求着父母说要来学校,父母和他抱在一起哭了一宿,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顿时压抑得踹不过气来。活了二十多年,偶尔也能听到有关同校学生失恋跳楼,好友亲人重病逝世的消息,叹息之余唯有沉默。如今有一位那么亲近的好友过世,我感受到的只有强烈的愤怒和不甘心。我气得想对着老天大骂,你他妈有没有长眼!为什么会是他!

    当天下午六点半,田田收拾好行李,说什么也要去南京看大东。我们见田田红着双眼,一脸决绝的样子,没有劝她。跟她说,你先去,我们买好票随后就到。

    这时广播“呲——”的一声响了。

    是大东磁性的声音:

    “世间万物,都是以成双成对的姿态出现。我劝世人啊,到外面去看看罢,去看北极的极光,加纳利群岛的星空,乞力马扎罗的雪。当然,不能是你一个人去看,还得有人陪。那么今天,你也和昨天一样渴望爱情吗?欢迎来到爱情六点半,我是大冬。这是我们第96期节目,也是最后一期节目。”

    “田田,我用了两周时间偷偷在广播站里录下了这些话,托小刚能在我走后放出来,我想给我的栏目结个尾,结尾的标题我都想好了,叫’大东会永远看着田田幸福下去’,你觉得怎么样?”

    “田田,我遇见你是在二零一四年十一月十一日的光棍节。那一天以前,你是一个女光棍,我是一个男光棍,我们彼此都不认识。那一天以后,我们相爱了。你的出现让我以前对爱情的所有赞美都得到了证明。”

    “田田,你相信缘分吗?我相信。世界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奇迹,我能遇见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奇迹。而你遇见我只是一个小小幸福的开始,你人这么好,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很多奇迹,第二大奇迹,第三大奇迹。你会成家,有孩子,和爱人去旅行,在欧美的街道上拍好看的照片,和他站在城堡上看日出。你看,有太多太多奇迹等着你,而我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奇迹,伴随你生命长度的百分之一,只是代替天使来守护你一阵子。”

    “田田,如果你想要忘记我,尽管去忘掉,连我爱你都拿去忘掉。如果你还想要记得我,名字样子性格什么的都不用费力去记,只去记住曾经有一个人,深深爱过你,那就足够了。”

    “田田,你现在在干嘛?千万不要来找我,因为如果你来找我,而我躺在棺材里不能见你,不能安慰你,不能抱着你,我会感到非常难过。”

    “田田,对不起,世事无常,我无法兑现那时候的承诺了,虽然我很想很想很想……”

    广播里的那个声音发出了比谁都要开心的抽泣声,过了良久,才极力抑制住,带着沙哑与颤抖最后说道:

    “田田,再见了,人间烟火很美,今后你也要开心地走下去哦。”

    田田蹲在地上,两眼发直,一个劲念着“我不要”。她的双手按在地上,指尖惨白,整个人不带一丝血色。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十月十一号。入秋的傍晚天就变得有些凉爽,而我们都在风中矗立成了一块石头。

    大东燃烧了生命说出来的话直到我毕业后也经常在耳边响起。我想那一次,他如愿说尽了世界上最肉麻的话。但我总觉得不够,还希望他日后能继续没羞没臊地说下去。

    毕竟,生命太短,语言太少,怎么爱你也不够。

    (3)

    毕业离开校园时,特意去看了看田田,她才读完大二,还是个小鲜肉。

    找到她很不容易,在舞蹈社乒乓社绘画社跆拳道社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广播社里找到了她。

    我说:“我要走了。”

    她说:“去哪里?”

    我说:“去上海。阿律已经先去了”

    她说:“那我毕业了去找你们。”

    我说:“那是多久之后的事了,说不定我们早就混不下去滚回老家了哈哈。”

    她说:“那也得给我挺住,等我毕业了带你们闯。”

    我抱拳说:“得令,田大姐。”

    她和我都大笑起来。

    临走前,我们挥着手告别。阳光照到了她捧着的稿子上,在封面的一角,我分明地看见了一行小字——

    “爱情六点半栏目——第156期”。

    我安心地合上门,独自离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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