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

唐兀关

“大人，城中粮草仅够三日之用了！”

“知道了。”他没有转身，而是继续望着城外一片萧索，远处隐隐可见蛮族的军营。“你先下去吧，蓝将军会带援军回来的，粮草也会有的。”

两个月前，蛮族骑兵带着风沙与血腥南下，席卷北方各地，朝廷的军队大多在敌军来之前便先行撤离了，所以当三万敌军在一周之内列阵于唐兀关之前，太守并不吃惊。城中其实只有原本的两千人马加上太守收编的逃散的三千残兵。门客之前都在劝太守放弃唐兀关南下，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太守却拔出了随身的宝剑斩断桌角。

“我乃朝廷命官，上受皇恩，下抚黎民，再敢言弃城者，有如此案！”说得那样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可是五千对三万，没有人会怀疑胜负所归。只有太守不信邪，早在战争之初他已布置好了城防，一切都井然有序，即便是面对漫天箭雨，即便是蛮族士兵以尸体为梯。他们居然坚持下来了，虽然伤亡了两千人。蛮族人发现这座城与之前的不大一样，于是一万人留下围了城，其余人绕过继续南下。

这一围便是两个月。

蛮族人虽不在进攻了，但是太守并没有放宽心，粮草一天天在减少，没有了粮草如何守城。蓝将军找到太守表示愿意率领两千士兵突围寻求支援。门客们纷纷进言，万万不可这样做，谁会知道蓝将军是寻求支援还是带兵南逃。太守沉思良久，还是同意了。蓝将军突围的那个夜晚太守亲自前往送行。昏暗的月光下，蓝将军问道：“太守缘何信任我？”

“守城时将军身先士卒，但这一点就值得托付，而且…”太守目光移向城外，夜黑如墨，像要吞噬一切。太守的声音低了下来：“也别无他法了…”

彭城

距离唐兀关最近的军队在彭城，彭城是建水天险上最关键的要塞，是帝都的最后一道屏障。就在三天前，彭城迎来了一位客人——从唐兀关赶来求援的蓝将军。甲胄上还有未干的血，蓝将军便直奔彭城太守府。彭城太守杨天桦设盛宴款待。“蓝将军一路风尘仆仆，辛苦辛苦，略备薄酒为将军接风。”杨天桦招呼着蓝将军入席。蓝将军还是站着，双手抱拳道：“谢杨太守好意，眼下唐兀关已被蛮族围城两月，粮草已不足，请太守火速发兵驰援！”

“蓝将军今日初至彭城，理应放松放松，我们不谈军情，来喝酒喝酒。”

蓝将军没有动，依旧抱拳道：“在下可放松，唐兀关的守备却放松不得，粮草就要见底，恳请太守火速发兵驰援！”

酒席突然冷清了下来，所有的目光聚向了杨天桦。杨天桦刚刚举起的酒杯停在了空中，顿了顿，一口饮尽杯中酒。“蓝将军，唐兀关已被围两月，此时说不定已被破城，将军若是回去则无异于送死，不如留下来与我一同镇守彭城抵御蛮族如何？”

蓝将军双手放了下去，只是双拳紧握，手骨咯咯作响。

“来来来，将军考虑考虑，我们先喝酒”杨天桦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寒光一闪，蓝将军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刀出鞘的声音杀意阵阵。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面露凶光的蓝将军不知所措。

只是谁又会料到蓝将军挥刀斩下的不是杨天桦的人头，而是自己左手的食指！血流如注。

“太守带着唐兀关的兄弟们拼死守城，我怎能在这里玩乐喝酒！杨天桦，我若是能活着回来，我的手指就是你的下场！”

蓝将军的怒吼最终也没有给他带来援军，他带着不足两千人的队伍急匆匆地向唐兀关奔去。杨天桦并没有继续喝酒，他手中握着圣旨，望着蓝将军远去的背影，长叹。

帝都·一月前

前线八百里加急战报刚刚传来：唐兀关被围，蛮族军队兵至建水，不日将直逼彭城。

朝堂上静若无人。

“爱卿们都别愣着了，说说想法吧。”皇上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一眼下面垂首的群臣。

“启禀圣上，”兵部尚书自然要站出来“臣以为蛮族久居内陆，定然不习水战，单单建水天险蛮族便很难跨过，而且若想奔袭帝都必须经过重镇彭城，彭城此时驻精兵三万，装备精良，陛下在帝都可高枕无忧，待蛮族久攻不下，自然会退却。”

“嗯，有理。”皇上方才阴沉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启禀圣上，臣认为蛮族自开战以来几乎战无不克，虽有建水天险，亦需谨慎防范，应从南方郡县征调军队向彭城增兵，蛮族士兵骁勇，实在应加强戒备呐！”

皇上没有发声，脸上刚刚浮起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褪了下去。

“启禀圣上”兵部尚书再次开口“吏部尚书大人方才言重了，不过圣上做事一向三思而行，若增兵彭城，更能保证百姓平安而显陛下仁慈啊。”

“有理，有理！”皇上脸上笑容重现“着兵部征调南方各郡县军队赶赴彭城。”

“圣上，那唐兀关…？”不知从哪个角落发出这么一声。

“唐兀关？在哪里？”皇上皱了皱眉。

“启禀圣上，眼下保卫南方百姓平安重要，重兵守彭城即可，圣上切不能因小失大啊！”兵部尚书有些激动地喊道。

“嗯，有理，这些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嗯，朕有些倦了，退朝吧。”

彭城·一月前

帝都的使团带着皇上的旨意浩浩荡荡地来到彭城，杨天桦带着文武官员在彭城十里外迎接。

司礼监太监清了清嗓，展开圣旨，朗声道：“今蛮族南下，迫近建水，朕心忧南方百姓安危，而彭城为建水之喉，抵御蛮族之屏障，固征调南方各郡县军队增援。尔等肩负重任，非蛮族进攻不得调动军队，非朕之命不得出兵，违者斩！”而后太监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杨太守，皇上如今可是很器重您呀。”

唐兀关·一月后

城中断粮已有月余，从开始断粮时吃树皮，挖野草，到后来捕飞鸟，抓老鼠，而今唐兀关已经找不出一棵完整的树，一丛野草，甚至是一只老鼠了。于是人食人便开始了。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会做。

太守已经五日没进食了，但他依然坚持每天都去城头巡视，尽管他有时会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尽管上城头时需要扶着墙。其实早在蓝将军只带着不足两千人回来时，门客们纷纷劝他：“援军不会有的，我们被抛弃了，弃城吧，不然就开城投降吧，还能保住性命啊！”

太守脸色昏暗，枯黄的眼睛盯着桌上的油灯，一言不发。良久，太守的眼神变得坚定：“作为圣上的臣子，身受皇恩，怎能投降蛮族，彭城不出兵增援定然不是圣上的旨意，待圣上察明，自会派兵增援，我们只需再坚持些时日。”

只是援兵没有等来，蛮族军队却出现在城内。百姓们易子而食，甚至公开杀人，军士们更是饿得刀都抽不出来，人们受不了了，于是一些人会同太守的门客将太守抓了起来，然后打开城门向蛮族献降。

唐兀关在被围了三个多月才被占领，这是帝朝建水以北国土中坚持最久的一个地方。蛮族大汗对这个能坚持这么久的敌人很感兴趣，于是亲自到唐兀关来见太守。

大堂之上，太守已经饿得皮贴在骨头上了，但铁骨铮铮，宁死不跪。大汗倒也没在意，就让他站着了。“我很好奇，你都饿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投降？”‘

太守瞪大眼睛：“我身受皇恩，理应报答圣上，怎能投降尔等蛮夷！”

大汗并没有发怒，反而笑了笑：“你的那个圣上？他那么残忍你还要报答他？”

太守双眼燃着火光，用尽力气大吼：“蛮夷，你怎敢侮辱我皇！”

大汗大笑起来：“你可真够迂腐，我在你们圣上身边的线人告诉我，他禁止彭城调动一兵一卒增援这里，你早被抛弃了，你圣上就是要你去死！”

太守的眼神有些迷离，近而变得空洞起来，饥饿感让他觉得有些发昏，身体渐渐喘息起来。良久，喃喃道：“君

…

要臣死，臣

…

不得不

…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