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命

在我曾经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从来没有生过病。她那瘦削的躯体里仿佛总蕴藏着使不完的劲儿。一天到晚都是忙完了地里忙家里，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直到十几年前那个周末的早上。父亲突然到我的办公室找我，告诉我说母亲得了癌症。看着父亲红肿的双眼，我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母亲得了癌症！怎么可能！

赶紧收拾东西回家。一路上，泪流不断。到了村外，我停了下来。使劲擦擦流了一路的泪水，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努力不去想母亲的病，努力摆出平和的表情。

推开家门，院子里一片寂静，静得让人心慌。

“妈！——”我小心地喊了一声。没有回答。我又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

母亲答应着从后院儿出来了。手中端着喂牛的草筛子。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但也很高兴，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星期不回来了吗？”

看到母亲，我竟莫名地放心了。母亲还是原来的母亲，只是好像又瘦了些。看着依然亲切地、若无其事地忙着家务的母亲，我竟有些怀疑父亲去单位找我是不是真实！母亲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可能生病！

我真希望母亲生病的消息是一个噩梦。醒来，母亲依然是原来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生病的母亲。

可是，这不是梦。

母亲开始到城里的医院化疗。很快就决定动手术了。姑父从省城请来了外科专家为母亲动手术。

那天下午，母亲让我们兄妹几个全到医院里去陪着她。我们看着母亲不声不响地脱了衣服，躺到了手术车上，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

漫长的等待之后，母亲被推了出来。她昏睡着，身上插着好几个管子。

傍晚时分，母亲脖子上包着的纱布开始向外渗血。

哥哥叫来了医生。

医生解开包着的纱布。母亲脖子的正前方有一个两寸长的刀口，不停地往外冒血。医生用夹子夹一块儿干净的纱布，拨开母亲脖子上的刀口，在深深的刀口里搅来搅去。

母亲在昏睡中痛得呻吟着。

医生面无表情地继续在刀口里擦拭，毫不顾忌母亲的呻吟。

看着那血红的纱布在母亲的刀口里搅动，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泪水忍也忍不住地奔涌而出。怕父兄看见，我赶紧走出了病房。在静静的走廊上，倚着楼梯扶手，任所有的心痛随着决堤的泪水倾泻而下！

到了晚上，母亲依然没有醒来。我坐在母亲的床边，看着母亲胸口的被子微微地起伏，心中竟是那么感动。我盯视着那白色的薄薄的布被在母亲的胸口一起一伏。我知道，这就是我母亲的生命，这是母亲不屈的生命在与无情的病魔抗争。

那起伏着的，就是母亲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

泪，又一次湿了我的面颊。

在同病房病人的大呼小叫中，母亲显得那么安静，只是偶尔在睡梦中才忍不住呻吟出声音来。她怕我们难过，醒着的时候，便努力忍着疼痛，不出声。

后来才知道，母亲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只是，我们不说，她也假装不知道。手术那天，母亲怕永远见不到我们了，所以才叫我们都去陪着她。

母亲恢复得很快，也恢复得很好。她从不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我和弟弟先后有了自己的家庭。母亲很是开心。后来，母亲看大了我的孩子，又看大了弟弟的孩子。母亲满足极了，得意极了。有时候说笑，母亲就说：“没想到还能给你们看孩子！”

十几年了，村子里很多和母亲患同样病的人相继辞世。母亲却因为自己的乐观豁达而完全战胜了病魔。

（以上是十几年前写的文章。如今，已经八十三岁的母亲依然健康而快乐地享受着生命的阳光。母亲的脸上永是满足的微笑。

我希望我的母亲永远这样笑着，永远！我也希望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这样永远满足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