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多了,张颖总好奇地想要摸一摸鲁宇成的脸。可是鲁宇成怎么能让她触摸自己那张丑陋的脸呢?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 “象小妹”,想到“象小妹”一脸惊恐的样子。
张颖说,她的眼睛并不是生下来就看不见,而是小时候生病吃错了药才导致双目失明。她没有说,父亲就是因为想要治好她的眼病,冒险上山采药才被摔死的。
鲁宇成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治好张颖的眼睛,让张颖重见光明。可是,他不愿意张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这张丑陋的脸。这样,他就必须要赶在张颖的眼睛治好之前切除掉自己脸上的肉瘤。
鲁宇成开始在网上查找有关治疗的信息。当他看到南方的一家医院有过成功治疗“象脸人”的案例的时候,他的心里立刻盈满了新的期待。走,立刻走!一刻也不能再等待了!
坐上南去的列车,鲁宇成心潮起伏。他满怀期待,却又惶恐不安。车厢里人声嘈杂,空气污浊。鲁宇成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一个抱着孩子挤站在人缝里的女人。他艰难地站在过道上,不时的要给那些去接水和上厕所的人让道。
“挤什么挤?!”挨着过道坐的一个女人厌恶地瞟了一眼鲁宇成,大声嚷道。
鲁宇成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尽力往旁边靠了靠,离她远点。
周围的人随着女人的叫声看过来,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把眼光定在了鲁宇成的脸上。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鲁宇成脸上的大围巾确实有点不合时宜,更何况那裹着脸的围巾可疑地高高鼓起着。鲁宇成低了头,不想引起更多的麻烦。
车厢内,一个年轻人始终不动声色地盯着鲁宇成。
车到站,鲁宇成下车,那个年轻人紧跟着也下了车。
那个年轻人一直悄悄跟着鲁宇成到了医院肿瘤科的门口。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年轻人看到了鲁宇成的脸,那张解下了宽大的围巾的脸!年轻人既吃惊又兴奋——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当鲁宇成左脸上那硕大的肉瘤触目惊心地映入年轻人的眼帘,他本能地拿出了挎包中的相机。可是,在将要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他又把相机放下了。惊异、兴奋、好奇,年轻人在门外坐立不安。
终于等到鲁宇成从门内走出。年轻人看不到鲁宇成裹在围巾中的表情,却隐约觉得鲁宇成似乎很高兴。
年轻人没敢直接和鲁宇成说话。等到鲁宇成走远了,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推开肿瘤科的门:“医生您好!”
一个五十来岁的女医生正看着门口若有所思,看到推门进来的年轻人,微笑着指了指办公桌前鲁宇成刚刚坐过的椅子,温和地说:“坐下吧。哪不舒服?”
年轻人边坐边说:“刚才那个病人……”
“刚才……病人?”女医生警觉地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突然觉出了自己的鲁莽。他从包中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恭恭敬敬地递给女医生:“是这样,我想要了解一下刚才那个病人的情况,可以吗?”
女医生接过年轻人的证件,认真地看了,抬头问道:“你是记者?”
“对。”年轻人回答。
“叫程飞?”女医生又问。
“对,程飞!”年轻人看着女医生肯定地说。
“那么,程记者,你想干什么呢?”女医生有些狐疑地问道。她盯视着程飞的眼睛格外明亮,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逃得过她的审视。
面对女医生很明显不太友好的问话,程飞心里有些不快。可他很快就把心中的不快赶到了一边。
他笑得更加殷勤:“郝医生……”他特意看了女医生的胸牌,还特意把那个“郝”字加重了语气,“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刚才那个病人的情况。也许我可以帮他做些什么?”他这样试探性地说。
程飞友善的表情和语气很快使郝医生删除了心中的疑虑:“刚才的病人,脸上长了一个肉瘤……需要手术切除。”
“能切除吗?”程飞急切地问。
“以前我们医院做过一例,还算成功。不过这个病人脸上的瘤子有点大,我一时还不敢确定。需要进一步会诊再做决定……”
“那他现在……?”
“我已经安排他住下了。我们将尽快安排会诊。并且会减免所有能减免的费用!”
“在哪个病房?我能见见他吗?”
“我也正想去看看他安排好了没有,顺便做一些常规检查。走吧,我们一起去。”
走出门来,郝医生突然回头对程飞说:“程记者,你去看他可以,但不准拍照——除非他同意!”
程飞连连答应。他跟着郝医生走过那长长的走廊,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激动。
“象脸人”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过。
张琳每次坐到电脑前,总忍不住盯住那个灰暗的沉默的头像发呆。“象脸人”不再上网了?他生病了?他生气了?他怎么会长成那样?他从小到大是怎样生活的?难道一直就围着围巾吗?她两手按在键盘上,想了又想,却终究还是没有打出一个字。她把手从键盘上移开,叹了口气。
天色渐暗,张琳坐在窗下的桌子前。电脑屏保闪着蓝色的光。窗上垂下的碎花窗帘遮住了黄昏那点微弱的光线,使得小小的房间显得更暗了。
暮色四合,大铁门刺耳的开合声把张琳从沉思中惊醒。是房东从外边回来了。张琳站起来,探身向前,撩开窗帘的一角,见房东程叔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蔬菜瓜果,正和老伴儿杨姨说笑着走进来。
“程叔,杨姨,你们好!买菜回来了?”张琳隔着窗户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小琳啊!你自己在家?咋不开灯呢?”杨姨和程叔站住脚,看着窗内的张琳热情地说。
“哦,我也是刚回来……”张琳撒了个谎。说着,她也就离开窗口,去门边开了灯。
灯光一亮,张琳的心也跟着亮堂了些。
干点什么呢?该吃晚饭了,可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张琳环视房间,床上扔着早上换下的衣服。她拿起衣服想要去洗,却又把衣服扔回了床上。她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迟疑着,又坐到了电脑前。
张琳无意识地拿起鼠标晃了晃,又点了下屏幕中间的图标,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QQ对话框——是“象脸人”的。张琳盯着“象脸人”的头像,脑中又出现了那天见面的情景。在车站见到“象脸人”裹着大围巾,她已是很奇怪了,只是当时并没有多想,仅仅猜测也许他是感冒了。一路无话,到了公园小树林那儿,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看到了吓人的一幕。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梦境。张琳反复想着那天的情景,她觉得那一切是那么不真实。“象脸人”的脸真的就是那样子吗?还是……?不,应该是真实的。QQ头像的样子跟那天见到的“象脸人”的脸很相像呢……
张琳身子向后靠在椅子背上,长长地出了口气,闭了眼,什么也不愿再想了。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院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便是对面小厨房里不时传出的锅碗瓢盆相撞的声音。正屋里隐隐约约传出电视剧的声音。偶尔也会有老两口一问一答的声音——
“粥里放枣不放?”是程叔的声音。
“放几颗吧!”杨姨的声音听着有点心不在焉。
过一会儿,程叔又问:“晚上吃啥菜呢?”
“随便吧!”杨姨很快地说。
“白菜豆腐吧?”程叔不厌其烦。
“好好好!”杨姨有点不耐烦了。
张琳听着他俩的对话,不由得轻声笑了。这样的对话几乎是每天都有的。
程叔和杨姨都是五十多岁的样子。杨姨已经退休了。程叔还没有正式退休,但似乎也没太多工作。他们有个儿子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张琳她们在这住了将近一年了,从没见过他们的儿子。
但其实,这只是张琳和方霞的错觉。程叔和杨姨的儿子并非没有回来过,不过他每次回来,在家呆的时间都很短,只是和父母吃顿中午饭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而张琳和方霞中午休息时间很短,只能在工厂的职工食堂吃饭,根本回不了出租屋。所以,在她们的印象里,程叔和杨姨的儿子是没有回来过的。
程叔每天早上五点刚过,便起床去不远处的公园跑步锻练,六点多钟回来,杨姨已经做好了早饭。两个人吃了早饭,便一起出门。程叔去上班,杨姨便去找自己的伙伴儿们,或是去公园遛弯儿,或是坐在公园向阳处晒着太阳闲聊。午饭后,杨姨总要睡一会儿再出去的。程叔便一个人先出门去了。到了晚上,便像约好的一样,一起买菜回来。
张琳和方霞上班时间很紧,当然很难每天见证程叔和杨姨一天的生活。可是根据休息日的见闻推测,程叔和杨姨的生活是安乐而和谐的。她们从住进来,就没有听到程叔和杨姨拌过嘴,更不要说骂架了。每次说到房东,张琳和方霞总是不无羡慕地说:“唉,咱们以后要是也能找到像程叔那样好脾气的人就好了!”
“小绵羊儿,该吃食儿了!”窗外响起了程叔那故意捏细了嗓子拿腔作调的喊声。
“别急!这一集马上就完了!”杨姨答应着。
“小绵羊儿,小心把毛儿给饿掉了啊!那破电视剧有啥看头儿!净哄你们这些傻呵呵的老娘们了!”过一会儿,程叔再次催促。
“别捣乱!正到关键处了!一会儿就完了!”杨姨不肯挪窝儿。
张琳从窗帘的缝隙向外张望,看到程叔端着两盘菜,正用右脚去别那正屋的弹簧门:别了一下,没成功。程叔又把右脚竖起来,把左边的门向里按,使两扇门错开一道缝儿,然后,用脚尖向外蹭右边那扇门。张琳看着,不由得替他使劲儿。左右两扇门逐渐错开了,程叔赶紧弓右膝顶住右边那扇门,然后趁机把身子挤进去。
“你这老太婆,也不说给我开门,差点烫着我!”程叔进了屋,那愉快的埋怨声便又响了起来。
“哎呦,好老公,烫哪了?让老婆给你吹吹!”杨姨夸张地咋咋乎乎笑着。
张琳收回了目光,伸手动了动鼠标,电脑屏幕上再现出“象脸人”的对画框。“象脸人”的头像依然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张琳无聊地点开了和“象脸人”的聊天记录,一页页看过去,重温着聊天时的欣喜和温暖。其实也不用这样子一页页地点开看,那曾经的对话,那曾经的心动,早就已经无法从心底抹去了。可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打开记录,一次又一次地咀嚼、回味那无数个充满期待的日子。
“我很丑!我的丑可能是你无法想象的!”张琳又看到了这句话。她的眼前浮现出那张可怕的脸。一股凉意像电流一样由胸腔迅速漫延向全身。她本能地向后靠了靠,像是要躲避什么。
怔了好一会儿,张琳站了起来。她打开电磁炉,煮了块方便面。
张琳小心地端着碗到电脑桌那儿坐下吃面。一碗面很快下肚,她感到舒服了很多,心情也莫名地轻松了些。
张琳洗了碗筷,大锅里的水也便烧开了。她端了锅给两个暖水瓶灌水。然后,一瓶放在自己床头,一瓶放在方霞的床头。看看墙上的表,已是将近九点了。方霞还没有回来。
张琳到电脑桌前,拿起鼠标晃了晃,最后看一眼那个依然毫无生气的“象脸人”的头像,然后关了电脑。她倚坐在床头,拿起床边放着的一本杂志,胡乱翻看着,等着方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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