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李敖：我就王八蛋，虽千万人吾往矣

文/麦大人

壹

近日，闻得先生驾鹤西去，心中不胜悲凉，恸哭不止。

叹人间少了一位狂生，阎王殿里该不寂寞了，先生的逝去是我辈文化界乃至思想界的一大损失。

吾与先生并未谋面，然则神交已久。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有个词叫心意相通，见字如面，亦能感受到先生的才学与性情。

今选取先生八十余载春秋里的几件事情，窥一斑而知全豹，让诸君了解最具鲜活、最富神韵的李大师。

贰，先生的怪

那时先生二十，血气方刚。父亲不幸去世，葬礼当天，人们争相为其送行。

唯独先生，一反常态，因受大师胡适影响甚深，反对一切旧式习俗。不烧纸，不诵经，不拿哭丧棒，面对满堂衣冠，一滴眼泪未落。

因此，先生一度被背上“不孝”骂名，他却不以为意。在他看来，生离死别，乃人生常态。

去也终须去，留也留不住。

对于将死之人，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有何痛哭的，该欢送才是。人生一世，来去自由。

先生当年在台大念书，每天穿长袍，到了夏天，依然如此，成为学校一大怪事。

据说长袍是父辈从大陆带来的，当时买不起西服，纯属无奈之举，但后来演变成了一种抗议活动。

你看我不顺眼，那我偏要穿给你看。

可以看出先生的执拗，精神上气势上不肯输给他人，一个好斗的形象跃然纸上。

叁，先生的才

先生秉承少年聪慧，饱读诗书，学贯中西，才高八斗，终成一代国学大师。

你一生勤勉，笔耕不辍，著作等身。至今出版发行的图书已超过一百多本，然96本被禁，文字逾3000万，属于名副其实的大家手笔。

先生的文章质量上乘，散文、小说、诗歌样样精通。

最为人称道的莫过于杂文领域，自成一格，世间难逢对手。恐怕只有二三十年代的鲁迅先生，可与之匹敌。

有人说，批评家可以指责他的观点，但绝不能指责他的文采；反对者可以说他强词夺理，但绝不敢说他肤浅无知。

先生很少写小说，但不乏名篇。单凭《北京法源寺》一书，就曾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轰动华人世界。

这跟钱钟书先生颇为相似，凭借一本《围城》，跻身小说大师之列。

先生书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如黄河之水连绵不绝。西方媒体更捧他为“中国近代最杰出的评论家”。

先生的评论文章，主角众多，有孙文，有蒋家父子，有胡适，有李登辉等。其中对胡适的研究最为著名，胡适曾有言：“简直比我胡适之还了解胡适之”。

先生所钦佩的人当中，是早年时霹雳雷霆的胡适。五四运动，一声惊雷，震动寰宇。

然则胡适的致命伤，就是把大好的光阴，虚掷在交际应酬上，而不是用来进行著书立说。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入木三分。

肆，先生的狂

他最为人所知，也是最为人诟病的那句名言：

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嘴巴上骂我吹牛的人，心里都为我供了牌位。

先生的狂，可不是自吹自擂，而是文人名士里的真性情。

据传，当年他在台大参加论文答辩。入了会场，对面的三个教授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双方静坐半小时，某教授开了口：“李敖，你答辩通过了。”

先生诧异：“我们还没开始呢？”

教授无奈道：

我们知道一开口肯定会被你驳倒的，所以还是不说了。

可见先生的博学和雄辩，在年少时就已锋芒毕露，令人自叹弗如。

我生平有两大遗憾，一是我无法找到像李敖这样精彩的人做我的朋友。二是无法坐到台下去听李敖的精彩演说。

先生的狂放，骨子里有建安风骨的余韵，继承了魏晋风流的精髓。专制之下，危险处境，放浪形骸不过掩人耳目，避其锋芒的外衣。

因为是天才，所以不能平庸。因为有抱负，所以不能沉默。

伍，先生的志

先生不看任何人脸色，我可以吃自己的饭，不为五斗米折腰。一生嫉恶如仇，决不低头，媚俗于权贵，逢迎于浊世。

执掌《文星》杂志，以笔为刀，以字为枪，摇旗呐喊，开启民智，成为台湾进步思想的传播阵地和精神家园。

理所当然被当局查封，他也数度锒铛入狱，成为在押政治犯。

关押李敖的看守所

身体被控制了，但思想并未被禁锢，先生愈挫愈勇。一生与“台独”势不两立，坚定维护一个中国。

先生曾说，锻炼一个男子汉最好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军队，另一个是监狱，这两个地方他都有刻骨体验。

一个真正的斗士，并不惧怕黑暗，也不吝惜死亡。

千百年来，像金圣叹、嵇康之流，敢于与一己之力划破黑夜长空，他们是中国人的脊梁。

陆，先生的情

先生从不掩饰自己好色，他说自己这一生，除了抱不平，就是抱女人。

16岁时，遇见初恋罗同学，被其迷得神魂颠倒。但先生的特立独行，却令对方父母敬而远之。

刻骨初恋，肝肠寸断。他吞药自杀，被抢救回来，第一次经历了生死。

多年之后，先生仍恋恋不忘，在回忆录中写道：

我平生交女朋友不少，但是论眼神、论才气、论聪敏、论慧黠，无人能出其右……

先生最为我们熟知的情感经历，就是和大明星胡茵梦的婚姻。

胡茵梦何许人也？她是70年代台湾第一美女，20岁时因出演电影《云深不知处》而走红影坛。

先生这样形容：

如果有一个新女性，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优游又优秀，又伤感又性感，又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一定不是别人，而是胡茵梦。

一个是绝代才子，一个是风华佳人，他们的结合注定引得路人围观。

李敖和胡茵梦在签离婚协议

不过这段婚姻，如昙花一现。

离婚的原因不得而知，据先生的说法，他看到胡茵梦清晨便秘拉屎的样子，涨红的脸蛋瞬间美感全无。

即使如此，在李敖心中，任何人都比不上胡因梦。

2007年李安导演的《色戒》上映，李敖就公开表示：“汤唯有什么好看的，我前妻胡因梦那才叫美。”

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

在先生49岁时，在台北街头邂逅了19岁的王小屯，之后穷追不舍，情诗不断，电话不绝。

你确实太美了，而且美丽得像一道风景...

由于年龄悬殊，加之先生社会上的“恶名”，王家父母曾极力阻挠。但王小屯撂出狠话：“非李敖不嫁，否则我就单身一辈子。”

李敖和王小屯一家人

历经八年抗战，两人喜结良缘。前半生踏破花丛，而今觅得佳人，也是无憾矣。

在外横刀纵马的钢铁战士，回到家中，摇身一变成为侠骨柔情的慈父。

柒，先生的真

我们一路看了先生的怪、才、狂、志、情后，所有这些，只是为了衬托一个“真”字。

先生是真的洒脱、自在，不媚俗、不欺世，活得通透，爱得纯粹。

先生自己也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说真话，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喜欢自己的优点。”

你可以说他是一个怪人，但他更是一个大师；你可以说他是一个混蛋，但他更是一个才子；你可以说他是一个狂客，但他更是一个真人。

捌，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

先生曾道：

对我李敖来说，我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正义。

一生当中，骂过、伤过许多人，树敌无数，朋友不多。但当从医生口中得知“最多还能活3年，有什么想做、想干的，抓紧”后，他动笔写下了一封绝笔书。

他把《李敖大全集》加编完成，还想与家人、朋友及仇人做一个最后告别，也想通过电视节目《再见李敖》让观众见证他人生谢幕。

对于来宾，不管你们身在哪里，我都会给你们手写一封邀请信。邀请你来台北，来我书房，我们可以一起吃一顿饭，合一张影。

因为是最后一面，所以我希望这次会面是真诚，坦白的。不仅有我们如何相识，如何相知，更要有我们如何相爱又相杀。

对于来宾，我会对你说实话；我也想你能对我讲真话，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当年先生在复旦演讲时，引用宋朝大诗人陆放翁的一句诗，“樽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我狂”。

今天放在这里，在合适不过。

先生一辈子惊世骇俗，毁誉参半。一个人单枪匹马，独自与整个时代怼抗了一辈子，终于可以歇歇了。

生前曾夸下海口，一定要比宋美龄活得长，如今这个许诺，已经爽约了。

死者已矣，再谈论是非对错，似乎也失去了意义。但先生始终是一个不可预估的人，同样也是一个不能被低估的人。

先生风骨永存，精神不灭，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