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年，对于中年人来说，如一叶扁舟划过一条悠远的溪流，在这段逝去的时光里躬身捡拾起的一串串记忆，放在年的盛宴上品尝、回味，有童年的歌谣，家乡的气息，有亲人的爱抚与微笑，更有母亲无处不在的味道，犹如一幅画卷铺展开来，带着我们走向年，在年里，我们一遍遍地反刍着过去。

进入腊月，我就开始纠结，首先从腌制咸菜开始吧！咸肉、香肠、咸鸡、咸鱼、咸鹅等，年货，无论如何是要准备一些的，用先生的话说，要营造年的气氛，作为家庭主妇，我有义务满足一下家人对年的渴望，对富足生活的讴歌，虽然不能尽善尽美，但至少不能让些许的期待落空。

从我的本意出发，是不打算在年上做过多的准备，尤其咸菜，首先，它并不是健康的食品，对于罹患高血压而又喜食咸菜的先生来说更不适宜；现在物资充沛，任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买来，吃得新鲜、便捷；再者，陋室偏小，冬季打开空凋，简直无处可安放这些宝贝年货，一个小小的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像消化不良，不堪重负的人。

如今过年，所有人似乎都在吃上做足文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年的韵味，标杆出自己的幸福似的，房间内可到之处，垂手可得的尽是食品，每个人都漫不经心地把食品丢进口里，索然寡味地咀嚼，嘴懒洋洋地开合着，胃在疲惫而不情愿地蠕动着，对食品的感觉一直处于饱胀之中，食品让人的视觉、味觉疲劳，饭桌上，再难看到大快朵颐的垂涎样，面对丰盛的食物，每个人都在回忆既往年的味道，却又失落的找不回那份美好，每餐饭都变得油腻、变成应付。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烧出来的菜也难找到当年味蕾的冲击感。

年，像大腹便便的贵妇，奢华而臃肿，急需要一剂泻药才好。

放假就那么两天，春节能好好放松一下比什么都强，若天天囹圄于厨房，在饱和的味蕾上加塞，实在不是我所期待。所以年对于我来说更多的就是一种阶段性的符号，年龄的计时器，像一挂闹钟又敲响了一个节点，像树木的年轮平平常常.....

丰衣足食的生活，我完全可以把年安排得“盆满钵溢”，我却一直不愿把年过得奢靡，破坏了我记忆中的美好，简约过年早已融入我的骨髓，也需，这便是我对父母亲、对过去的一种守望吧！

我对年的记忆是清苦的，甚至有一缕哀伤。当年的母亲是怕过年的，她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年只好单薄局促地过，年的香味弥足珍贵深深地嵌入我们的记忆，成为我小时候对年的念想，从童年到我出嫁时，母亲操持的年虽寒酸、简陋却又醇香浓郁，一直覆盖着我对年的感觉，也深深地影响着我，对于年既渴望又抵触。那时，母亲好像一年都在为年夜饭做打算，尽管如此，还不能满足我们期盼的眼神及胃的需要，简单的年夜饭吃罢，年初一，基本就恢复起原本的生活，家依然冷清，成分不好，是没有拜年的人来或有什么亲戚需要我们去拜年，我们最大的满足就是能有一盆炭火，躲在房间里，听父亲讲《三国》、讲《水浒》、讲《西游记》....这些便是父亲能为我们准备的新年饕餮大餐，没有多少味蕾的满足和记忆的欢喜，年是别人家的风景，却是父母亲的无奈。

母亲离开我二十多年，如今富足的生活里，我也怕过年，尤其轮到自己操持一家人的年事之时，局促的不知从何入手。

然而，先生年的情节却是深厚的，帮助他寻找年的味道，我义不容辞。人到中年的他甚至还带有满满的期待，并试图用他那满满的热忱来感染我，极力的帮我寻找幸福的年。

先生的童年和我有着完全不同的境遇，相比我而言，他所经历的年是富足而快乐的，可以享受年的所有美好。

进入腊月，先生的母亲就开始备制年货，最为典型的当然是各式咸肉的腌制，先生至今仍有强烈地渴望，如年的一个重要音符，不可或缺。

咸肉要以老家的传统做法腌制，腌制好的腊肉暴晒几日再用生姜、辣椒滚水里回几次卤。肉皮呈现出黄亮亮的金黄来，透着家乡的味道才正宗、地道；香肠要以外婆家的口味为上，从小到大几十年里，都在享受“外婆家”的香肠中度过年，外婆家的香肠口味无与伦比，无可替代。婆婆走后数年，也一并带走了外婆家香肠的制作方法，每年尽管都有不同品种的香肠可吃，但那香肠的味总是寡淡的，放进口里，咀嚼几下先生就会发出几声失望的叹息声。

先生家的年夜、初一的早饭都很有讲究的，年三十的鱼（余）、蛋饺（金元宝）、圆子（团圆）......年初一的甜汤（甜甜蜜蜜的开始）和饺子（弯弯顺）等。年前两日，所有的人都参与到过年中，小姑子忙包蛋饺；性急的妹夫在撕扯刚出锅的狗肉，热腾腾的狗肉烫的他龇牙咧嘴，不停甩手；公公在写春联，上联、下联、横批都晾在床上；婆婆忙完了饺馅，忙插花，儿子最是性急，点燃起插炮过起了年.....场面热闹而喜庆，满满的年味扑面而来，这一切，都定格在先生的脑海里，成为他对年的定义和追思。

几年来的年夜饭，我都安排在饭店里，先生虽有几分失落，但也是默许的，只是年初一的早餐，无论如何是要按她母亲生前的方式欢度。

年三十下午，婆婆带领一家人包的饺子，外加一锅甜汤，便是年初一的早餐。跨年的钟声敲响后，公公把准备好的莲子、百合、红枣用温水浸泡，把莲子一个个个扒开去除莲心，初一一早婆婆把浸泡好的食材文火慢煮，放点白糖勾芡，一碗特制的甜汤就成了每个人新年的第一餐，再配一碗水饺，“甜甜蜜蜜、顺顺溜溜”地开始新的一年，这便是婆婆数年不变为先生勾勒出的年初一。甜汤制作起来并不复杂，我接过了婆婆的接力棒传承着先生心目中的大年初一。

年二十九，我才结束工作，匆忙来到超市准备年货，其中就包括这甜汤的食材，家附近的超市居然没有百合，也罢！我且用苹果丁替代，心里还想好了寓意“甜甜蜜蜜、平平安安”。汤做好，先生端起碗，并没说什么，第二天他告诉我：“完全没有感觉”，言语中不乏有隐隐失望。

年前数天，先生就上淘宝，反复搜检春联，春联一定要是手写的那种，绝不可用一个“福”字或“吉祥物”糊弄了事。家乡是一座古城，春节时，大街小巷最抢眼球的便是一幅幅春联，把年的气息晕染的格外浓郁，那字有的如行云流水，有的入木三分，有的清新飘逸.....眼下移居江南数年，过年时，竟然难得见到一幅春联，大街小巷的门廊上多是吉祥物替代了的，先生未免失望有余，感慨在这重大的节日里冷落了中国文化，少了文化底蕴的传承。先生酷爱书法，他甚至想自己亲手书写一幅贴在门上，但他练得是钢笔字，没有毛笔书写的经历，缺乏自信，唯恐字一旦上了墙，丑陋的会遭人讥笑。我却鼓励他书写，他却认为“火候”不够，仍需历练，直到满意的那一天。公公身前也不写毛笔字，但每年婆婆都买来笔、纸，要求公公亲自书写春联张贴在门上，公公也不推诿，他书写的春联就成了婆婆的年，成了先生的回忆，丝丝缕缕.....

先生是个恋旧的人，传统文化、古朴的年味、生命里的故人都会在这重要的节日里一一“复活”，清晰而温暖，这些古老的人或事也就构成他对年的渴望。

年的一道菜、一碗汤、一幅对联，是母亲的味、是父亲的味，是对故乡的思念，是年节里的那股涌动的暖流…..，先生竭力地从这里寻找到亲人们的影子、温度和笑颜，还有家乡那段悠远的时光。

怎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最后只能是一缕淡淡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