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江湖
文/谢吟风
九 药公子
后天便是正月十五，家家户户已是张灯结彩，欢欢喜喜地迎接那一轮皎月。远行的游子也归了故乡，一家人团团圆圆，儿女们围在老人膝前尽足孝道，日子若是都这样过，该有多美好。
可惜，中秋节对于这帮江湖儿女来说，只是审判之日的提前到来。
夏虞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嬉闹景象，端起茶杯，淡淡地饮了一口，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杜清平知道他的心事，也不好张口去问，只是也跟着喝了口茶水。
夏虞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早知杜捕头能力非凡，只是受了唐连庄一役的牵连，这才流落江湖。只是我不明白你与此事并无关联，为何却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于此？你可知易氏一族的可怕之处？”
被他一语道破前尘，杜清平心里暗暗一惊，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淡淡道：“早年随师父办案时，略有耳闻。坊间曾有传言，易氏一族精通药石之术，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那时平江派梅夫人身染恶疾，身体逐渐僵硬如石，半年后竟然连手指都无法动一动，能看的大夫全部看过，无不是束手无策。兰掌门无奈之下，只得亲自雇马车带了夫人前去易家求药，奔不抱希望，不料药到病除，不出三月，梅夫人竟能活动自如！当真有奇效。此事一经传开，引得无数江湖儿女前往问药，却统统被拒之门外。”
夏虞点点头：“不错，确实如此。只是，当年那梅夫人与易家孩童有救命之恩，方才修得善果，此事江湖中人知道的便少了。只是那易氏族人深居简出，想见他们，比见到天上的神仙都难。”
杜清平心下恍然，也无怪于他们，易氏一族经历皇族灭门，又经背叛，大起大落之后，做人做事本就小心谨慎，若是因为一时善念，开门行医天下，说不得又要重蹈先人覆辙。
夏虞顿了顿，又道：“刚才我在集市上听到你和那个年轻人的对话，怎么，你怀疑他便是易氏杀手？”
杜清平盯着茶杯，许久，摇摇头：“我也不能确定。那天在老树下杀人的手法凶狠决绝，想必见惯了生死。可看他的年纪才不过十八九岁，平常那副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却也不像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虽年纪轻轻，武功修为当真深不可测，如果真打起来，恐怕我在他手里也走不过二十招。我曾问过他两次，两次他都否认了。”
“你相信他？”
“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与此事有关。”
夏虞眉头紧锁，而后又慢慢舒展开来：“不论如何，杀人偿命，当年九鼎盟众门派使出那种手段灭人满门，而今那杀手回来报复也是迟早的事。”
杜清平追问道：“易氏一族原本与世隔绝，为何会惹来如此多的追杀？”
夏虞淡淡道：“袁鼎山的三个儿子打出生便患了怪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却飞速地衰老，不过十岁的大儿子，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苍老。袁鼎山求医问药数载，全无半点成效。大夫预言，这三个孩子活不过二十岁。于是，自然有了后面那些事。”
杜清平还想问些什么，夏虞却闭口不谈了，突然抱拳起身：“其实今天夏某是有要事相求，还望杜捕头能出手相助！”
杜清平慌忙站起身来还礼：“夏兄言重了，但凡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开口！”
中秋佳节将至，热闹的不止城中心的商业街，南市一处小广场一角，叶禅的摊子前早早地已经排了长队。叶禅来到这个地方不过三天，似乎全镇的的人都知道来了个神医药公子。
虽然面前的人足足绕了小广场一圈，看都看不到尽头，叶禅却不焦不躁，坐在案前，他的周身仿佛天然带了几分恬淡安适，兴许是受他感染，面前排队的人们也不急不躁，平静地等待着。
一大早，易轻风照例在江边练完功，走到集市上溜达。远远看到这幅景象，不禁暗自称奇，看不出来，这小子有两下子。易轻风走到叶禅的摊位旁边，抱起双臂看他给人看病，叶禅微微一笑，并没有打乱自己的节奏。眼前的队伍看不到边，易轻风踮起脚来看了看，长长的队伍——
“简直像老树边那家包子铺一样热闹，你还真有点本事。”易轻风不禁称赞道。
叶禅哭笑不得，摇摇头：“你就是这么夸我的吗？”
“都闪开！闪开！”
“闪开吧你！都散了！散了！”
刚才的恬静美好仿佛只是一种错觉，醒过神来，便像被石头丢中的镜子一般碎裂一地，人们见到瘟神一般你推我搡，慌乱地四散逃走，一时间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一小队人粗鲁地拨开人群穿过广场。
“你就是镇上传的沸沸扬扬的神医药公子？”一个硕大的黑影蓦然挡住了阳光，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落荒而逃的黑龙。
叶禅还没答话，易轻风先笑了出来：“你是不是那天挨打还没挨够？还敢出来惹事，这次可没人替你挨刀子！”
黑龙闻言一愣，转过脸来，整个面庞隐隐发暗。他看上去似乎和几天前不太一样了，周身散发着某种奇怪的气息，整个人也似乎比之前大了一圈。易轻风眼睛一眯，后背条件反射地紧绷起来，自打黑龙的目光转过来，他就感受到了一阵危险的气息。他暗暗侧过身子，只要对方稍有动作，确保自己的刀能先他一步吞噬性命。
叶禅似乎并没有被这意外打扰，就好像这是他每天必须吃早饭和午饭一样正常的事情，他悠然放下手中的纸笔，不紧不慢地开始收拾自己的医药箱。
奇怪的是，黑龙并没有找易轻风的麻烦，又转向叶禅，易轻风顿时感觉身上的压力消失了。
黑龙一改往日的蛮横，甚至作了个别扭的揖：“叶公子，我们家老爷听闻神医云游至此，特意明我前来相邀小坐，有些药理上的问题欲请教公子，希望公子能随我走一趟。”
叶禅头也没抬：“坐就不必了，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如果他不停止使用那东西，恐怕撑不过十五，恕我也无能为力。”
黑龙惊怒抬头，一拳砸在案子上，案子顿时咔啦裂开一条缝：“你说什么？”手下一帮人“呛啷”一声纷纷拔出刀来，将叶禅团团围住。
突然，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猛地穿过人群，紧紧锁定在黑龙身上，空气一下凝固了般，真冷啊，直让人手和脚都恨不得缩进最里面的衣服里。如果说刚才是条件反射，那这次，易轻风第一次主动释放了自己的气息，那是真正的杀手的气息。
没有人敢动一动，他们毫不怀疑，在这种情况下伸出手来，五指都可能被削的干干净净。黑龙只觉得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想动，想反击，却发现自己就像被丢在瀑布下面的木桶，保持身体的稳定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这与那天在古树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影一上一下飞身而至，强行插入众人当中，阻断了某种联系。黑龙突然发现，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了。众人手里的刀纷纷垂下，刚才的凝固仿佛抽丝般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是哪个方向来的。
金蝉儿早已看到易轻风充满杀意的双眼，只是现在，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平日的澄澈，甚至还有一丝迷茫和糊涂，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金蝉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黑龙。
“他刚才已经告诉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话，你还欲何为？难不成准备把人绑走吗？”
黑龙没再纠缠，他看也不看金蝉儿，径直看了一眼叶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一众喽啰赶紧跟上。金蝉儿倒是松了口气，抬眼看向易轻风，她刚才真担心他会再度暴起杀人。
杜清平没有去看易轻风，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叶禅，刚才他与夏虞吃茶时听到下面的骚动，几乎想也没想就飞身跃了下来。除了他，谁都没有注意到，刚才的杀气其实是两股，只是，他说什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如此文弱的江湖郎中身上会有如此暴戾的气息。
易轻风摆摆袖子就要走，金蝉儿突然伸手拉住了他：“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杀人了，事情总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的。”
易轻风一愣：“我何时又要杀人了？”
金蝉儿急到：“我们二人若是不来，难保你今天不会动手！杀人能解决什么问题？”
易轻风不屑道：“这个人不用我杀，反正他活不长了。看他的样子，肯定服食了某种增强功力的丹药，或者练了什么邪门的武功，只是法不得当，这么急躁地想提升实力，也不看看自己的底子，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一年，必受反噬暴毙，到时候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他。”
说罢转身便走，像是怕再被拉住衣袖，叶禅盯着他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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