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1

你看，她把啤酒瓶盖里面给他看，谢谢。没中奖。

这从来都不会中的。

恩，她表示认同，之后继续看电影。

电影里，男人拿起了一瓶啤酒，用手开了瓶盖。

外国啤酒真好，用手就打开了。他说。

是啊，她说。伸手拿起酒瓶子喝了一口。

我去买可乐，她咽下时打了个嗝，那人还给我吸管。我当时觉得很矫情，可乐要什么吸管呐，装什么。回来看到专家说，可乐会腐蚀牙齿，用吸管就不会。

什么意思？

用吸管喝可乐啊，直接喝到喉咙里，避过去了牙齿，她比划着解释。

哦，那是。他恍然大悟，目光却仍停留在电影里的男人上，他正用推土机埋着一辆车。

你喜欢喝可乐吗？

挺喜欢。看电影。

电影里男人端起了枪，她坐直，手臂垂在身侧，朝内夹紧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电影情节不那么紧张时，她又开始说话了。

你吃过玫瑰花吗。

没有。他摸了下鼻子，拿起酒瓶子喝了一口。

你应该吃一下的，她说。

沉默许久后，他还是问出了为什么。

吃一下你就知道了。她笑笑。

电影里，两个男人开始相互指责。

玫瑰花，他心想，她是想要玫瑰花吗？那种拿着一捧玫瑰花，什么99朵我喜欢你999朵天长地久9999朵举世无双霹雳无敌还以为自己特深情地站在路上吗。我可干不出来这事儿，他想，写小说呐。9999朵当然比99朵吉利不然卖花人赚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肯定买的起，但他就是不喜欢那一套。什么浪漫，以为自己是原始人拿着花和另一只带毛动物求爱呢。那怎么不一棒子打晕了拖走，最本能不过了。

我喝过玫瑰花茶，他后来说，不好喝。太甜了。

恩，她把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她有些醉了。没有看电影。

电影里，一个男人死了。正是精彩处。

他侧过头，看不清她是不是闭着眼，是不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什么。

别着凉了，他想。

他从椅背上拿起夹克时，她刚好抬头，他就顺手胡乱塞给她。

太好了，我还以为要给她披上呢，他想，她要是没睡着，显得我多么……

她没说话，穿好以后，继续趴着。

唉，冷不冷啊，他看着她肩膀，埋在里面的脑袋。

要不再找个毯子给她盖着吧。他没抓啤酒瓶，没看电影。

也没想起来自己穿着短袖。

2

他一开始只是去买一朵花，来插在病房柜子上瓷花瓶的空隙之中。

买花之前，他穿好皮鞋，在门口的鞋垫上蹭蹭鞋底子，扭好门把手。

卖花人说，先生，我们这儿的花都很新鲜。

他知道，他朝着那人笑了笑。他站定在花旁边，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老婆买花，结婚之后的第一次，婚前应该难免也买过吧。他想起自己儿子来，那个小兔崽子，还是有点用的，如果他在，自己也就不用这么纠结买什么花好了，他会背出每朵花的花语，然后告诉他哪个适合这种场合。该死，他想，出门前应该先查查了。

菊花肯定不行，他瞥了眼大波斯菊橙色绽开的花瓣，菊花是送给死人的吧。

满天星似乎不错，他看看，又便宜，但不是花吧，看起来更像把干草。

又不是去喂牛，他想，买花就是花，花看不出来花是做甚。

卖花女人长发染成棕色，弯曲柔顺，她笑起来也是温柔和美。你看这种合适吗，她胳膊穿过花之中，手指并拢抓起一支浅绿色植物，那上面结着白色花。

郁金香吗，他想，还是铃兰。

唉，他要是在就好了，那小兔崽子。他摇摇头。

没想到还有点用。有他在能省不少事。

那小兔崽子。

算了，就玫瑰吧，他手伸向盛放着玫瑰花的小红桶。

玫瑰总没有错。

玫瑰是爱的象征。玫瑰是红色的，喜庆，吉利，玫瑰也便宜。

玫瑰玫瑰我爱你。

好，就它了。他从带着黑点的玫瑰中，选出了一朵表面完美无瑕的。

一共五元，女人的声音像浸了糖一样甜丝丝的，他马上付了钱。

捏着那朵玫瑰，不自然地朝医院走去，一路上谁都像故意在看着，行注目礼。

这帮…这真是，妈的。

终于到了医院，不过两站路而已，他低头，推开浅黄色木门。

女人穿着蓝白条病号服，半坐在病床上。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手贴着身侧，另一只手不自然地把花插进花瓶里面。

刚摘的，他说。

我买的。他说。

他老婆只是看着，不看玫瑰，只是抬头看他。

给你的。

3

老师傅在皮革上印花，他用棉签沾着水，在皮上涂湿一枚硬币那么大。

这样印花，老师傅说着已经把模具盖在了皮上，不容易伤皮子。

模具随着手臂抬起后，皮深色处凸起一朵玫瑰，花蕊还没打开。但层层清晰。

我小时候，老师傅点燃一根烟，穿着工装裤随意坐在小马扎上，裤子上面沾着油渍，墨水，颜料，几处破洞，烟灰被点在地板上。

窗户开着一半，微风吹进，光芒涌入，烟灰细碎扬起，和灰尘混在一起却明显更大一些，漂着，在空气里，浮在他头顶上，显得发白似蚕丝。

他又撤下小马扎，蹲在地板上，继续抽着烟，烟已经快燃到尾了。

随着响起的开门声，第二个人进入了房间。

爸，你又看妈照片呐。男人穿着红色条纹衬衫，头发梳的板板正正，手提着黑色公文包。老人看见他这样子，嗤了一声后，赶紧垂下手把烟掐在地板上。

我说您也出去跳跳广场舞呗。多热闹，没准你心情就好。他从衬衫上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还未开封的，放在桌子上，一边把公文包放好，一边打开电脑，看看电影也行，你以前不挺喜欢看吗。

这花你印的啊。他看到了，拿起来凑近看了会儿，戴着眼镜。

哪天我得跟你学学。他放下了。

老人低头笑笑，什么也没再说。

光随着时间渐渐移动，只剩下聚集在他头发上的一缕，之下，他大半个身子笼罩在阴影中，衣服与黑色逐渐模糊，失了边界而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