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思念重返故乡》
近年底,对故乡的思念更加密集。关键是故乡我回不去了,它在若干年前就消失了,整体地搬进了一幢楼里,站在最高的窗口,也看不见故乡的一草一木,连飞鸟都是陌生的。
我选择重返故乡,唯一的形式只能是思念。
故乡又有什么好的呢?我往往答不出。那么多年,我削尖了脑袋,绝决地要从土地的蕃篱里钻出,去做个城里人。城里有好风光,故土没有,似乎这理由,已充足得让我神魂颠倒。
也是的,故乡无风光,除却土还是土。土土的房子,土土的路,村里人相碰,碰落的是土土的渣子,土得腥气。土生就一切,能不土?
土路无边界,人走、牲口走,走多了,土地板结了,草烟稀少,就是路。路在田地穿过,庄稼弯腰,盖住路面,路又成了田。路交还给田,是常有的事,一张犁铧走过,泥土松散,种上稻麦,田的本性还原。
路是路,又不是路,土的身体可塑。
土房子长在土地上,如一棵树吸动地气,它的顶盖是木是草。盖房子,首选的是好土,拓土坯,拌黄泥,垒土墙,少了土,树的枝杆长粗壮,房的身子立不起来。盖好的房子一味地土性味,时光越过,尘埃在房子里飘动,吸一口倒和炊烟没有两祥。
我在土房里长大,所有的疤痕,都能找到泥土的颗粒。数过身上的伤疤,大大小小不止十个,又有几个不是用泥土止血的?
人是泥巴捏成的,和土融合,怎么地也找不到缝隙。
故乡人不排斥自己的土,常戴着土四处去行走。语言土,土得掉在地上就成了泥巴的一部分,土地听得懂,生长在土地上的人就明白。当然庄稼听得懂,使唤的牛听得懂,一声土土的吆喝,庄稼吐穗,牛走得横平竖直。行为也土,两只裤脚一高一低,风风火火的走路,巴答着嘴吃饭,连喝酒也粗鲁地喝,喝醉了四脚朝天,躺在田埂上晒太阳,像个装死的蛤蟆。
土人有土福,有把土就活得滋润。
对土我体会得太深,身上的土气几乎影响了我一辈子。进了城许多年,我改不了自己的土腔土调,提起物件还是握锄的姿式,碰到裸露的地块,总想种上些什么。家中栽了几十盆绿植,大多是水果的种子,我种下它们,之后抽出的绿色身子。到了喜欢文字的时候,我仍然离不开土,在土里扒拉,一扒就是几十年。
朋友交往,常被指为土,往往是一句话打发着我,你真土,听得我心痒痒的。土有土的好处,土无处不在,在了,就能吐出一片绿。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为自己的土庆幸,又为自己丢失的土懊悔,不自觉的丢失,想找也找不回。
从土地的蕃篱里钻出,突然想退回,已经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每次下乡,我都要找出观照,比如识得的野草,比如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我都要细细的倾听,它们若谜的话语。
这几天,我喜欢在寒风中行走,安步当车,让脚步和泥土摩擦,感受地气带来的冲击。
故乡早已拆去,家乡的人由楼层的升高,在云里雾里生活,他们重新组建了家乡,毗邻而居,往往在云端擦肩而过,擦下泥土的尘声,由此相互识别。
故乡我再也走不进了,但我知道曾经的土又归于了土,我寒风中的行走,也是重返故土的形式,脚板的思念更真切。
2017.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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