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武啊，你要是早回来一个月，就能见你哥哥最后一面了。”
“阿文这孩子心气高，上次进城没考中举人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年前染上了风寒，这一病就卧床不起，年纪轻轻，可惜了啊。“
说到这里，絮絮叨叨的白发老者，忍不住叹了口气。
风尘仆仆的青年身材修长，面容敦厚，双眼微微泛红，低声说道:
“谢谢梁叔这一阵的照顾，听说阿哥抓药花了您不少钱，给您添麻烦了。”
“乡里乡亲的就别见外了，更别说我和你父亲多少年的交情了。你父母死得早，你梁叔没照顾好你俩，心中有愧啊。你从小就离家闯荡，如今阿文又是这样子。叔心里难受啊。哎，不提这事了，对了小武，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
“叔千万别这么想，这也是我哥俩的命数。我这次回来估计得待几年，暂时不走了。”
“也好，这毕竟还是你的家，抽空去看看你沈叔，你沈叔腿脚不方便，你要是暂时没别的事可做，就帮他打打下手吧。”
“好的，梁叔，天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二）
起凤镇只有百十户人家，离镇五里的东南是金凤湖，据说有人见金凤从天而降，落入湖中而得名。镇里有一个小酒馆，凉州通往边关的驿道从边上经过，经常会有商人来此歇脚。
酒馆的老板姓沈，是个瘸子，人很和善，整天笑眯眯的，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醋烹的锦鲤别具一格，配上当地名酒西凉烧，味道更是独特。一时间有着"白玉冻肘太白饮，金凤锦鲤西凉烧"的美誉。
回到起凤镇半年了，钟武少小离家，对这样的一切原本已经有些陌生，如今又逐渐熟悉了起来。这天他刚帮隔壁的王二婶挑了两担水，便去酒馆的后厨忙碌起来，手中菜刀上下翻飞，仿佛有种奇特的韵律感，不一会儿大大的盘子上便整整齐齐地砌满了切好的卤肉。
沈瘸子斜眼一看，不由赞道：“好刀功！小武，你以前做过厨子？”
小武憨憨一笑：“我以前给人砍过柴。”
正午，酒馆里的客人不是很多，四散坐了四五桌的样子。
门口一桌行商打扮，紧挨着的一桌是几个伙计和带刀的保镖，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最近的江湖奇闻趣事。
一位中年汉子斜眼看了一眼旁边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带着酒劲调笑说：
“小周啊，虽然你刀法也不错，可真遇到江湖上的用刀高手，你也就配给人提提鞋。要说咱西北的用刀第一高手，我想应是大黑山的一刀仙。 当年天武镖局的总镖头”铁臂金刀“杜盛全为行镖的事和他约斗一场，回去就金盆洗手了，天武镖局也从此不走大黑山这条线。估计是吃了大亏啊。”
年轻人似乎不太服气，说道：
“咱凉州城的沙大侠也很厉害啊，人称”云里神龙“，刀法更是出神入化。据说当年京师第一高手”惜花公子”叶倾城来到凉州以武会友，和沙大侠大战一天一夜，最后双方难分胜负，最终反倒惺惺相惜，成了至交好友。“
旁边的一位中年客商噗嗤一笑，年轻人脸上一红：“老胡，你笑什么？“
中年客商举起了杯，刚想抿一口酒，发现酒杯空了，便向屋里喊了一声：“老板，再来一壶凉州烧。“
“好嘞，马上就上。”
中年客商清了清嗓子，然后对年轻人笑着说：“你是听说书人讲的吧？大战一天一夜，是边打边吃还是边吃边打？沙大侠多厉害我不清楚，不过”惜花公子” 叶倾城我倒是听说过。此人出身高贵，师从名门，武艺倒也不错。只是京师藏龙卧虎，谁敢称自己是第一高手？就连锦衣卫的连大人，做人也是谦虚得紧呢。不过也难怪，最近倒是听闻了一件趣事，连大人似乎是栽了个大跟头。”
说到这儿，中年客商有意卖起了关子：“老板，酒怎么还没上？”
“小翠啊，感觉给客人把酒送过去。”
锦衣卫连大人武功高强，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一听他吃瘪，众人不禁来了兴趣。中年汉子提壶将桌上的酒杯斟满，忍不住埋怨道：“老胡你怎么说话这么不爽利！”
中年客商哈哈一笑，继续说道：
“据说三年前关中道出了名姓段的刀客，刀法是出了名的不要命，锦衣卫连大人也不敢挫其锋芒，硬是被他从囚车中把待罪的杨御史救走了。”
“那后来呢？”
“锦衣卫怎肯吃这个大亏，四处围堵，终于在关外的龙门客栈将一行江湖人围住，一番拼杀，杨御史不愿连累其他人自尽身亡，据说只有姓段的刀客杀出重围，不过也身受重伤。三年多没听到消息了，估计是死了吧。”
“唉，可惜了一条汉子。”
大家谈性正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众人抬头一看，却见靠墙一桌坐着两个面貌粗犷的客人，神态彪悍。身着蓝衫的矮胖汉子明显有些喝多了，一手举杯，一手拉住刚送完酒从身边走过的小翠，舌头打着结，调笑道：“别走啊，陪哥哥喝喝酒。”
小翠羞愤交加，微黑的脸上泛起红晕，却一时间挣脱不开。
小武叹了口气，正待上前，只见靠窗那桌一位剑眉星目的客人桌子一拍，喝道：“何方狂徒，敢来我凉州撒野？”
“哟，这位英雄要打抱不平么？” 矮胖汉子淫笑道：“莫非这小妞是你的妹子？哈哈，不对，应该是你的嫂子，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话未说完，那客人厉声打断，朗朗说道：”朗朗乾坤，岂容你污言秽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侠义本色。出去见个真章吧。“
“嘿嘿，兔儿爷模样挺俊，像个娘儿们，性子倒是爽快！“
矮胖汉子把小凤一把推开，大步流星地向酒馆外走去。
两人来到酒馆外，俊朗客人手上一挽剑花，姿势潇洒至极。
矮胖汉子的同伙是个高瘦中年人，沉声说道：“七弟小心，是个练家子。“ 矮胖汉子浑不在意，大笑着提刀当头劈去。
两人刀来剑往，一时间倒斗了个旗鼓相当。
只是时间一长，矮胖汉子有些酒劲上头，步伐有些散乱，俊朗客人卖一破绽，长剑猛然向前一挑，然后人向后跳出圈子，冷笑着看着对面两人。
只见对面的矮胖汉子大腿上鲜血淋漓，人倒是十分硬气，并未出声喊痛。“今日教训，我兄弟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必有后报。“ 说完，两人便搀扶戒备着向外走去。
俊朗客人一听此话，面色一变，不由目露杀机。
沈瘸子急忙赶到客人面前，连连作揖：“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侠千万手下留情。“
客人缓缓收起宝剑，见沈瘸子面带忧色，略一思量，便明白了酒馆老板心中所虑，傲然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有急事要回凉州，无法在此耽搁。我姓燕，大哥是凉州五义之首沙尚飞沙大侠，我排行最末，你若有事便去城中找我燕五或我大哥，凉州五义，保得就是方圆五百里平安。“
（三）
第二天，沈瘸子忧色不减，长吁短叹，刚过了黄昏，便对钟武说：“今天咱们早点打烊吧。”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片刻后，五六个骑马的汉子便来到了酒馆门前。
为首的大汉身材魁梧，气度不凡，只是神态有些阴恻。他对着钟武喝道：“去把老梁头给我喊来”
“大当家驾到，老汉有失远迎”，大汉的话语刚落，得到消息的梁叔便匆匆赶到。
“哦，老梁头，好久不见啊”，大汉似笑非笑，“昨天的事你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大当家，昨天的事是赶路的外乡人做的，真得和我们无关啊”
刀光猛然闪过，沈瘸子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犹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一旁瑟瑟发抖的小翠大叫一声，晕了过去。钟武措不及防，身形微动，却只是轻轻扶住了小翠。大汉狞笑道: “在你地盘上伤了我兄弟，还把人給我放走了，你居然说跟你们无关？”，随后健步翻身上马，喝道：“老梁头，三天后午时，你把人给我带到，要不然我烧了整个起凤镇。”
（四）
三天后，镇里的谷场上，聚集着几十个不愿逃难的人，小翠目光呆滞，小武静静地陪在她一旁。骑马的大汉狞笑道：“黑山十八骑，已经悉数来齐。让你带来的人呢？”梁叔一脸焦急，说：“大当家，已经派人去了，时辰未到，再等等。”
这时，前去城里送信的青年匆匆赶回，一脸惶恐：“ 沙大侠说，昨晚和知州大人把酒言欢，大醉而归，今天愿在城里的武馆恭候各位大驾。”
大汉哈哈笑道：“ 狗屁凉州大侠，简直就是缩头乌龟。老梁头，江湖规矩，言出必践，别怪我大黑山不仗义啊”
“且慢”，一马绝尘而至，马上骑士英姿飒爽，白衣飘飘。“我燕五来会会杜大当家。”
小翠的目光忽然有了一丝神采，小武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就你一个人，你的结拜兄弟呢？”
燕五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意，昂然说道：“对付你们，我一个人足矣”。
“原来是来送死的啊”，大汉一声冷笑：“不自量力，跟我你还不够资格，老三，你去陪他玩玩。”
旁边马上的精瘦汉子哈哈一笑，神态悠闲地走进了谷场。
两人一交手，燕五便落到了下风。精瘦汉子如猫捉老鼠一样戏弄着燕五，燕五把心一横，使了个两败俱伤的剑招。精瘦汉子微微一凛，提刀迎去，不久燕五便双目圆睁，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汉狂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老梁头，要是没别的帮手，老子可要放火了，我大黑山再不使使威风，说的话别人就会当放屁了。要怪就怪你们命不好吧。”
四周一片哭声中，小武缓缓而出：“大当家的，既然早晚是个死，那这场我接下了。”
众匪哄堂大笑，“小子，毛长齐了没有，也来充好汉？”
却见大当家面露异色，沉声道：“这回还真走眼了，原来这还藏着位高手。小子，学武不易，你真要趟这道浑水？”
小武叹了口气：“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话还是大当家你自己说的。 ”
“好，那就成全你。”
大当家从马上飞扑而下，如苍鹰搏兔。两人身形倏然发动，一时间只见刀光闪烁，叮叮当当交错几十个回合后，猛听见一声大喝：“断!” 双方身影瞬间分开，只见小武踉踉跄跄退出十来步，左肩一片殷红，大当家则在原地岿然不动。
众匪齐声叫好，只听大当家嘶声说了句：“好刀法！”， 然后就一头栽倒在地。
众匪惊怒交加，犹豫是出手还是撤退。却见小武面露嘲讽：“各位远道而来，要不吃口饭再走？”
二当家顿时恼羞成怒，喝道：“ 大家一起上！”
众匪一拥而上，一时间刀光霍霍。却见小武不退反进，口中喝道：“舍！”满天刀光齐向他落下，他却将刀舞成一团，连人带刀直向前方撞去。全场惨叫声不断，众匪纷纷倒地，小武也浑身是血，宛如杀神降临。
杀到最后，谷场上只剩两个人站着。那土匪见事不妙，心胆俱丧，转身跳出谷场，上马扬鞭而去。小武脚步踉跄，似乎受伤不轻，没有去追，只是低喝一声：“ 离！”,手中长刀闪电般飞出，正中土匪上身，穿心而入。
一阵风吹过，空气中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小武缓缓走到尸体前，低声叹道;
”三年了，终究还是要拔刀。“
举头望天，一只孤雁向远方悠悠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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