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银箱幻觉
冰壁之后,有一段逐渐变缓的雪坡。约上升50至100米,便到达海拔5150米处盆型雪盖的东北边缘。此雪盆近似于圆形,微微向东倾斜,直径在900米左右。除东面边缘两处冰川缺口外,四周均为高低不同的明显山峰。这也许就是苗基岭另名“大雪塘”的原因。男人透过窗户外望,此处似乎已然接近天穹了。男人不得不啧啧称奇。能在此地建一座小屋,并潜心在此隐居数十年,雪僧真不是常人。照理说,雪僧是处于长期缺氧状态,身体早已属于酸性体质,面相不该再如此健康、红润。
男人坚信,此刻坐在自己床边的,正是自己艰辛跋涉,苦苦寻访的雪僧。陆队长曾说,雪僧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此刻一见,男人却不得不否决队长的判断。雪僧已届七十高龄,但眉宇间虽有风姿神采,两颊却不知何故,落下悚然惊心的多道深疤。
“你就是雪僧?”男人发现自己的声音,充满一种自己都无法接受的沙哑。
“这座苗基岭,已经几十年没人攀登过了。”面前的老者并未回答男人的话,却是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我本来……”男人顿了顿,似乎每说一句话,身体就耗去了大半的力量:“……也没想来,但为了拜访您,才……”
男人话还未说完,却发现雪僧将自己的耳塞塞进了耳中。
“除了风声,我已经几十年没听过其他的声音了。”
不消片刻,雪僧却又将耳塞取下。“这是首什么曲子?”
“您……听见了?”
“不,没有。”雪僧的脸上出现怅然神色:“这机器坏了。”
“《寒山僧踪》。”男人答道:“我很喜欢它的词。”
“声声苦乐皆随风,君莫要逐云追梦。”雪僧颂到。
“您也听过这首歌?”男人惊讶地问道。
“我未入山之前,这首歌就存在于世上。”雪僧突然话锋一转:“你说你来拜访我,但不知所为何事?”
“我是成都刑警大队的警员王云臻,”男人介绍道:“这次来拜访您,是因为成都市区近日发生了连环凶案。”
“成都!”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雪僧却用了令王云臻警员为之惊心的语气。
“连环凶案?”雪僧看着王云臻,喃喃念道。
“没错。”王云臻介绍道:“一个半月前,一名三十五岁的女人在宽巷子遇袭。匪徒只有一人,但身手十分敏捷。路旁的行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叫声,匪徒便已将女人的左手食指割下,而且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雪僧的眉间缓慢地露出一种神秘的忧郁。
“匪徒的面貌,没人看见么?”
“没有。”王云臻很肯定:“匪徒全身黑衣,面部也以黑巾遮掩,整个人,就像一个……一个……地狱的亡魂……”
“这女人只是被割下食指?”
“没错。但左手食指对女人十分重要。没有了食指,女人等于是丢失了所有银行存款,不再有任何消费能力。”
“指纹币。”雪僧不疾不徐地,吐出这三个字。
王云臻吃了一惊。指纹币是几十年前,那场自成都席卷全球的大灾难之后,人类历史上新兴的一种主流货币,如果雪僧一直避世隐居,是不会知道这种货币形式的,但如今,眼前的老者却轻松讲出了这种货币的名称。
“的确,没有了唯一指定的指纹,女人再也无法购买任何东西,”王云臻道:“而要申请新的指纹,银行的技术程序又十分繁杂。”
“看来,匪徒只是谋财。”雪僧面露惑色:“如此简单的社会案件,你实在没有必要爬到大雪塘来。”
“似乎没有这么简单!”王云臻开始阐述自己女上司陆队长的观点:“其后在人民南路、荷花池、琴台路、同仁路等很多地方,都频发类似案件。我上山前,已经发生83起,范围几乎覆盖整个成都市城区。受害人没有明显的共同点,匪徒的目标,也并不都是富商巨贾或政界名流。虽然我们都认定,匪徒的唯一目的,便是求财,但我们队长却不这么认为。”
“难道匪徒还能有另外的目的?”
“被割掉的手指,会逐渐变冷、变色,而指纹也会变成死纹。死纹是无法提取现金,或进行任何消费的。所以队长认为匪徒的目的,恐怕与三十几年前那场大灾难有关。”
讲到这里,王云臻去看雪僧的脸色。雪僧的面色,果然起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听说,”王云臻试探着往下说:“您就是因为那场灾难,才隐居到这大雪塘的,所以……”
雪僧打断王云臻的话:“那场灾难还有很多幸存者,你可以去向他们打听当年的细节。”
“您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当年的幸存者,几乎都已经搬离成都。现在的成都,已经很难看见年龄超过40岁的人了。至于他们这样做的原因,直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谜。”
大概是因为羞耻吧!雪僧在心里默默念道。
“我们都是在当年出生的。”王云臻继续说道:“那场大灾,好像从根本上给成都换了一次血,现在的,都是新血,至于那些悠久的血缘,似乎都已经流出了成都。”
“那你喜欢现在的成都吗?”雪僧突然这样问道。
王云臻顿了一下:“您说什么?”
“现在的成都,你喜欢吗?”
“我很爱她。”王云臻一字一字地答道。
“所以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不单是这样。还因为我的妻子。她也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
雪僧点点头,怅然问道:“你的父母还在吗?”
王云臻皱了皱眉,疑惑地答道:“我们这一批成都人,几乎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
“对于当年那场灾难,”雪僧话锋一转:“你究竟了解多少?”
“政府似乎将当年的事作为最高机密,一直在进行历史封锁,所以我所了解的,影影绰绰,总是看不真确。不过我有一位很好的朋友,是一位很杰出的脑神经科学家。他一直在暗地里对当年那场灾难进行研究。”
“他能研究出什么?”
“幻觉。”
王云臻答道。眉宇间,竟有一种骄傲。
“幻觉?”
“没错。我这位朋友姓林,据他说,凡是当年那场灾难的受害人,脑内都出现过幻觉。这种幻觉因人而异,但都十分完整,就如同一部剧情丰满的电影。电影落幕之时,也就是患者弥留之际了。”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雪僧淡淡一笑。
“您别不信。”王云臻自随身的背包中取出一个银色的迷你箱:“我朋友将这些幻觉命名为‘裂变’,这箱中的,就是‘7号裂变’。”
“‘7号裂变’?”雪僧表情严肃地看着王云臻手中的银箱。
“里面装的,是我朋友一位叔叔的幻觉。”王云臻轻轻启开银箱,雪僧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痛苦的极光。
“只要将箱子两端的这种细线与您的头脑链接,”王云臻指了指那不知是什么材料的线丝,说道:“您就可以完整地阅读里面的幻觉。很真实,就像亲身经历一样。”
“你想让我阅读这箱幻觉?”雪僧问道。
“如果能够有助破案的话。”王云臻答道。
“说起断指连环案这件事,恐怕匪徒的目的,就只有取财这么单纯。”
“如果您看见这个,恐怕就会改变看法了。”说罢,王云臻自上衣口袋中,掏出了自己已细看过无数遍的证物袋。袋中所有,是一截红色的断指。
雪僧的脸色立即大变。
“这也是受害人的断指?”
“不,这是匪徒的断指。”王云臻答道。
“匪徒的断指?匪徒的断指?”自醒来见到雪僧,王云臻觉得,对方还是头一次如此失控。眼前这名年近七十的雪山老人,几乎倒退着向后跌了好几步。
时间在大雪塘的两人之间,夹着犀利寒风,如雪雾中的幽灵,鬼魅地流动。
片刻之后。
“你一定已经读过箱中的幻觉吧?”雪僧声音颤抖地问道。
“没错。也正是这样,才坚定了我来寻访您的决心。”
“这机器我不会用,你那位林姓朋友应该有教你使用方法,否则你也不会大老远带来。”
“您的意思是?”
“请替我链接吧!”
“那太好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请你在此暂居几日。我和你那位朋友一样,出世前同样姓林,既然要我阅读箱子里的幻觉,那我希望你也能阅读一下我的幻觉。”
“当年您也出现过幻觉?”
雪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当然希望那只是幻觉。当年,许多成都人就是为了逃避那场可怕的幻觉,所以才不辞辛苦,想攀到这苗基岭的顶峰避难,但却被幻觉追随猎杀,最终还是埋骨雪峰。”
“原来沿途的人骨,是当年的难民遗骨。”
王云臻身子一瘫,内心充满一种稀氧的惆怅。为了阅读当年的那场大幻觉,他已经做好了静心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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