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了了 | 来源:发表于2017-04-15 20:11 被阅读0次

    (一)

           林深处,隐着一条小路,只有一人脚掌那么宽,两旁皆是高大林木,住着许多叫不出名的鸟,叽叽喳喳不知疲倦整日吵闹着。这叽喳声中有时夹杂着劈柴声,有时夹杂着烧火的呼呼声,还有瓷器碎裂声和一老翁的训斥声。走过这条小路,便是一大块空地,搭着一座小破茅屋,破茅屋旁就是一口大窑炉,一老翁蹲在窑炉前,听着炉子里的呼噜呼噜的声儿。

          “师父,师父,听说衙门门口张贴了一张皇榜,说是官家让天下匠人为其寻一样器件儿——”小路上明明没有人影,却已经传来了一少年兴奋地喊声。

          老翁仍旧坐着,直到少年奔到他面前抢着说“师傅,官家贴了张榜,说要找一个器件嘞。皇上做了个梦,说是梦见一种特别的颜色,就发了榜,让这天下的匠人为其烧出那种颜色的瓷器,你看我求着会写字的刘老先生给我抄在这树叶子上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片有些打卷的树叶,捋平了递给师傅,“就是这个什么‘雨过天日青云石皮处’。“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下,“雨过天晴云破处,诸般颜色做将来。“老翁指着树叶上的字一个一个念着。“对呢,就是这句。可是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啊,这要怎么烧啊。若是能烧出官家中意的瓷有赏可以拿呢!”

           “去给我冲壶茶来。”“可是师父,咱们还是想想这句话吧,喝什么茶呀,您那又不是什么好茶,都是些粗老叶,咱还是先——”话还没说完,脑袋上有挨了一下,“多话,去泡茶。”

    这小徒弟嘟嘟囔囔走到茅屋里烧水泡茶去了。

          一连几天小徒弟都在师父耳边说着那皇榜的事,要是能得到赏银,师父和自己也就可以住上好点儿的屋子里吧,冬日里可以多买几筐煤,师父也不用老喝人不要的粗老叶,自己就买几只集市上王家阿婆的鸡来养着,让下蛋吃肉。可是师父他老人家一点也没接话,绝口不提这皇榜的事,还是烧着自己原来的那些老式样。这让小徒弟感到后悔是不是跟错师父了,早知道就跟着城西那个工匠拜师傅了,离集市还近些,可以时常去玩一玩。

    (二)

           一连下了快有半月大雨了,窑炉也好几日没开火了,上一批烧制的瓷碗早就有人来取走了,小茅屋里就只剩下师徒两个了。

           这几日小徒弟都被师父逼着认字,还要拿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写,要不就是提问取土练泥塑性上釉烧窑这些烧瓷步骤的要领,不曾有出门。可把这小徒弟闷坏了,却也不敢言语,师父生起气来可吓人呢,茅屋旁边树上住着的鸟都被惊到搬到那边的树上去了。

          “今天雨该停了罢。”师父端着一壶茶站在茅屋门口看着屋外好像渐渐变细的雨。是得停了,在不停我就闷煞了,该是天上管下雨的女仙姑听见我难受了吧。小徒弟不接师父的话,只在心里想着。

          师父突然拿了墙上的斗笠和蓑衣,扔给小徒弟一件,自己也穿戴上,“捻灭那油灯,跟我出来。”小徒弟一个激灵站起来,呼的一口就吹灭了点着的那盏油灯,戴上斗笠,没系好蓑衣就蹦着出去了。

         顺着山路往山上走了一段儿,“师父,咱这是要去山上吗?下了半月雨,山上可是有什么。“师父也不答话,只管走着,雨点儿愈来愈细,师父也愈走愈快,很快就到了山上一处视野极好的崖边。小徒弟在后边跟的很是辛苦,还呼哧呼哧喘着气。

        雨已经细到向树上一种毛毛虫吐得细丝那样了。“师父,咱这是——”

        “徒儿,你看。”师父抬手一指。在天突然要放晴的的一瞬,厚厚的云层被风吹开,如波浪般起伏,阳光从云后透出,云彩顿时呈现出一种别样的颜色,却又转瞬即逝。小徒弟那走了很久的山路的疲惫感就在这一瞬消散了,心也沉静了下来,只是呆呆看着天空中那最后一抹遗留的天青。“雨过天晴云破处,诸般颜色做将来。”师父悠悠吐出这句。小徒弟好似突然明白师父为何不着急烧瓷,只是那半个月的雨日里日日立于门前看着屋外的雨,又突然要来山上,只因这般色彩只能耐心等候,获取那一瞬的美丽。

    (三)

           宫中的花园,身着明黄袍子的皇帝负手立于一棵海棠树下,“当真有人制出了朕梦中的瓷器?已经有多少匠人声称造出了朕要的瓷器,却都未能叫朕满意,这一回不看也罢了吧。”“既是已经看了那么多,再试一次有能如何呢陛下。此刻那匠人带着徒儿已经在来湖畔的路上了,是与不是陛下一阅便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汝州人士,自幼学习制瓷,如今烧出一盏水仙盆,特来呈给圣上,或许能应陛下榜中所言的‘雨过天晴云破处’。”皇帝转身过来,目光往那宫娥手中托着的水仙盆看去,竟呆呆立住了。

          “妙啊!”水仙盆如一书简般大小方形且四角圆润光滑,宫娥的手纤细白皙,而托在手中的水仙盆却一点也不显沉重。那水仙盆的色彩竟真就是自己梦中出现的那一瞬的色彩,梦中自己立于城墙上,于风雨中看尽天下苍生,而抬头天空业已渐渐放晴,一瞬,只在一瞬,风与云与阳光的色彩仿佛交融于一张宣纸上,又点染开来,纵是调进千种墨色,也画不出这种柔润的天青色吧。然而,梦中的色彩现在就在自己手中这一方不大的水仙盆中。

         “你是哪里人?”

        “回陛下,汝州一制瓷工匠而已。”

        “你回去,为我专门烧制这种瓷。这天下若真是能如这天青一般平静温润该是多好。”

          离开湖畔的时候,小徒弟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这寻常百姓家几辈子也看不着一眼的皇帝陛下,好似不像刚才立在自己和师父面前时那样高大了,倒像是个身量纤瘦的小书生。不过他不在意那么多,拿了赏赐,回去给官家人烧瓷,就是有面子的事。

          回到汝州,人人都知道这对师徒完成了那皇榜上的任务,当地也开起了大窑厂,按照这老师傅的配方为皇家烧制瓷器运到宫中。窑厂这回离热闹的集市不远了,小徒弟时不时还要偷懒溜到集市上尝一尝西街那家的豆花,因为是揭了皇榜的人,店家总是会多给几勺香油。

          师父却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整日的上山取土,和泥,打泥胚,上釉,看着窑炉里的火呼噜噜烧着,喝的也还是那不值钱没人要的粗老叶。

          师徒二人再没回过去烧瓷的那个小茅屋,“咱那窑炉许久都没开过了。”小徒弟头也不抬只管给手里一只花型的盘子上釉,“您老人家干嘛还回那里呀,咱们现在可挣得多了呢。”“那小路上一定都长了好些杂草罢,草屋的顶也得修一下喽。”师父也不接徒儿的话,像是自顾自的在说着。

    (四)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影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望断天南无雁飞。

           汝州城里不断传有消息,说金人有与宋兵大战一场,已经入关,就快要打到汴京了,要亡国了。窑厂里已经七天没开窑了,窑炉里的火早已死尽凉透,工匠伙计大多已经感到惶恐,都收拾细软干粮拖家带口要离开这城往南逃去。城里现在多是些老幼妇孺和从靠近塞外的村子里逃难过来的难民,街上已经很少见壮年男人了,这几年抓壮丁厉害着呢。

        师父比往年更显苍老了,手也抖的厉害,经常失手打碎瓷器。 “这窑炉怕是再难烧起来了,雨过天晴果真只能是一瞬呢。罢了,徒儿,咱们得回茅屋去了。”

         无人回应,老翁这才又想起,自己那小徒弟前一年就被抓了壮丁去打仗,书信三月前就断了。

    (五)

           林深处,隐着一条小路,路上生满杂草,行走极为困难。两旁皆是高大林木,住着许多叫不出名的鸟,叽叽喳喳不知疲倦整日吵闹着。

           这叽喳声中有时夹杂着劈柴声,有时夹杂着烧火的呼呼声,还有瓷器碎裂声和一老翁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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