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原谅，都是在长大

最好的书，适合一读再读。就像生活，需要慢慢地品味。

《红楼梦》便是一本这样的书。重读《红楼梦》的乐趣在于，每一次读完的感受都不尽相同。少时读完感觉讨厌之极的人物，待到年纪稍长一些时再回味，竟不再觉得反感，甚至有时会生出一些心疼与悲悯。

后来顿觉，我原谅的或许不只是《红楼梦》中那个曾经讨厌的人物，而是我自己生命中的一段时光吧。原谅那些个远去光阴中的人和事，才会对曾经厌恶的一切都心存一些不忍。

其实，每一次原谅，都是在长大。

1

小时候，我常爱翻《红楼梦》的第九回，这一回讲宝玉和秦钟去学堂，赶上金荣挑事，于是茗烟大闹书房。一屋子鸡飞狗跳、混乱不堪的情景，不管是有没有身份的小爷都上窜下跳。学堂里砚台、书本横飞，后来连小厮们的马鞭子也加入战场。

第一次读这段大概是初中时候，当时觉得真是有趣，甚至还想象着哪天我们教室里也能来一场这般的战事，到时书本、铅笔、扫帚在教室乱飞，想想就觉得好玩。

好玩归好玩，当时我心里还是心疼秦钟，觉得金荣之辈当真太过顽劣，就像当时我们班里那些个天天惹事的男生一样惹人厌。他不过是见了秦钟和一个外号“香怜”的孩童私下讲话，就说两个人私下有染，还公开闹到学堂上，惹得整个学堂乌烟瘴气，简直是无事生非。

我就像讨厌每一个上学时遇到，觉得顽劣到令人生厌的同学一样，厌恶了金荣好多年。

直到最近再重读这一段时，我竟然对金荣这个孩子生出很多心疼和不忍。

金荣之所以能进贾家学堂，是他那个寡妇娘拖了好几层的关系，求了王熙凤才成形的。这种没身份的外姓孩子到了这个学堂，必然是不受重视的。幸好他可能长得不错，因而被动了“龙阳”之心的薛家大少爷薛蟠当作相好，从此有了零钱花。可是薛大少花心，后来又宠了那个长相妩媚风流，外号“香怜”的孩子。可能因为这个关系，金荣也不能跟着薛蟠玩，不能常从他那儿拿零钱花了。

金荣心中肯定又是吃醋又是失落。少年心性，最易生出愁滋味。他心里既有怨气又有不甘，却也不好找有身份的少爷发泄，于是便逮到香怜和秦钟，借由他们滋事。

他之所以顽劣，不过是想博一点存在感。他找香怜的麻烦，实则是因心中在乎自己和薛蟠的情分。他看不惯秦钟，其实是对自己外姓身份的无奈。

想到这一层，我终于原谅了金荣。他不过是个孩子，是生活中的各种无奈压在一起，逼他变得如此顽劣。原谅之后，我读出了雪芹先生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学堂中，真正想要表达的那份悲悯。

2

读中学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个特别讨厌的同桌。

那是一个很调皮的男孩子。好动，爱讲话，衣服常常脏脏的，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当然，他也从不理会学习这件事。

我烦透了他，不想和他有一点交集。那个时候同桌流行画“三八线”。两人在中间画一条线，谁也不能越界。我原本不喜欢这种做法，觉得很小家子气。可自从跟这个男孩子做同桌后，我极恼怒地画了一条“三八线”，告诉他不许过界。

他经常一下课就吆三喝四，跟着他那群哥们儿在教室里耀武扬威，或是去走廊游荡。

自习课上，他经常和前后左右乱讲话，吵得我特别心烦。也有时候，他便直接睡觉，鼾声不大，但却觉得不堪入耳。

他也想与我讲话，可我从来不理他。有时候，他会拿个题过来问我，我依旧不理他。可是他偏偏总是招惹我，见我不同他讲话，便给我写纸条。

我不堪忍受，觉得他就是我生活中的大瘟神，只得向老师反映，要求换座位。

后来很多年过去，他就如一个惹人生厌的丑角般，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最近我有一次回去看老师，听老师无意聊起他。

原来他从小父母离异，离异的父母又各自组成新的家庭，而他只能和爷爷生活。爷爷视力很差，只能照顾他的基本生活起居。他一直闹，不乖，挑事，不学习。后来爷爷去世，他被妈妈接走。奇怪的是，自从到了妈妈家，他就慢慢变得听话起来。虽然后来也没考上大学，但他学了美发手艺，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店，生意据说还不错。

我听后突然有些难过。我想，当年他那么顽劣，其实恰是因为生活中太缺乏温情的缘故吧。同金荣一般，他挑事不过是想博得别人的注意。再想到，他曾经试图与我讲话，还给我写纸条，应该是想要靠近我吧。可我却始终据他于千里之外。

还好，他后来应该是得到了妈妈的爱，开始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还好，我后来听到了他的故事，原谅了曾经的他，也更加明了的世事的纠葛与无奈。从此，我可以不再单纯地只靠外表定人品。

这么多年，他长大了，我也是。

3

每一次原谅，都是在长大。

我们在原谅时，懂得了顽劣背后的哀伤，懂得了愤怒背后的无奈，懂得了恶毒背后的辛酸。我们懂得了所有的果，都必有其因。在经历了生活艰难后，我们终于不再被事物表面的丑恶所蒙蔽。

我们长大了，学会揭开表面的不堪，看到内在的温柔。我们明白了，其实顽劣的人最缺爱，暴虐的人最胆小，狠毒的人最脆弱。这让我们在今后遇到顽劣之人，暴虐之事，狠毒之世道时，心中会生出几分悲悯。

终于有一天，我们不再急着和人撕逼，不再想要时刻展示出自己身上的戾气，不再觉得周围总有人对不起自己。我们试着原谅一些人，一些事。

我知道，这时，我们便长大了。

试着原谅周围那些无比想要去撕逼的人吧。原谅他们，也是原谅自己。

若是只知自己一时痛快，却不懂得悲悯和原谅他人痛苦，那便永远学不会长大。

鹿十七：简书推荐作者。本科学的法语，硕士又读了传播学。目前游走在北京城里。平生最大志向，是用手中之笔，温暖世态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