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当然不是魔术！那是真正的法力。”每次讲故事之前，外婆都会先强调这句。
她的故事发生在半个世纪前。作为随军医生，她跟着外公踏进雪域高原。
我母亲刚出生不久。那一年高原的气候特别错乱，气流交替乱窜，像板结在一起后又抽了筋。潮湿的雨季结束了，刚刚才进入初秋，还没有霜雪，仅一夜冷冽的寒风袭来，就把一片片树林冻死了。
枯叶漫天飞舞，消瘦的树干绝望的矗立在一起，就像被人施了静止术的巨人，眼看着自己华丽的衣衫和勃勃的生机，都被狂卷而过的时光带走。只是这样的场景比过去的每一年都提前了两三个月，让每个人心里升起犹如一夜白头的失落感。只有一种叫木涎花的植物，它比别的任何植物都要低贱顽强，还绿悠悠的点缀在死寂的森林里。
夏天那会儿，它身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那些花朵没有花瓣，像棉絮一样，由细丝状纤维组成。现在它们开始脱落，跟枯叶卷在一起，在风里追赶嬉戏。
也许只不过是秋天未过冬天就来了，也许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催促着事物发展。大多数高原上的人，都相信后者。
“给我一滴婴孩儿的血吧……”干枯的大树在雾月朦胧的夜晚弯下了腰，它把自己的阴影拉的又长又大，用黑暗把外婆笼罩。它粗壮的树干里传出人的声音：“给我一滴婴孩儿的血吧……”
大树的树干裂开，叽里咕噜作响。它黑灰色的树皮下面露出一张泛黄的大脸。那张脸十分丑陋，眼睛一大一小，一只盯着天上，一只盯着地上，脸上还有一张硕大歪斜的嘴巴，咧开就能扯到耳朵上。他的脸颊、额头、下巴，到处嵌满黄沙。黄沙越嵌越深，按出许多细小的血孔。黏稠的血液从小孔里慢慢浸出，顺着木纹往下流。但是那张脸一点也不痛苦，它的嘴巴还在反复说话。
“算了吧，多吉……”外婆看着那张脸无助的摇头。
她用力一挤眼睛，感觉自己忽然躺倒在黑暗里。她又使劲一睁眼，从噩梦中逃离出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是黑黢黢的天花板。
她慌慌张张的摸了摸身边的孩子。孩子还在，睡得沉稳安静。伸手到孩子的小被子里，摸着她温暖的心跳，她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外婆坐起来燃起一根蜡烛，昏暗的烛光晃晃悠悠，照着这个简陋的房间。
行李已经收拾妥当，一个挨着一个堆放在衣柜旁。明天，她就可以逃离这个鬼地方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疲惫的垂下头，把自己下巴放到锁骨上。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多吉那张老脸就会出现在梦里，有时它隐藏在枯树里，有时它映照在石头上。
外婆叹口气，沉思很久，终于还是站起身来穿上鞋，走到写字台前，拉开了抽屉。那里面放着很多针管药瓶。外婆挑了挑，拿起一个针管，套上最小的针头，然后走到孩子身边。
孩子还太小，连血管都看不见，何况是在这深更半夜的灯光下。外婆只好用食指摸了摸孩子的脉，把眼睛睁的特别大，希望这一针下去就能扎准。
外婆动作很快，迅速抽了一针管的血，把它们推到一个玻璃小瓶子里，再找个橡皮盖子盖紧。
在温软的梦乡里被人忽然扎了一下，孩子狂躁的情绪像火山瞬时喷发，一直哭闹到清晨，才又昏沉沉的睡下去。
半个月前外婆在树林里被人用尖刀剜了一块儿肉走，她的伤已经好了。可是他的朋友多吉，情况却很糟。多吉的身体被成千上万的小沙粒穿过，那些粘着沙的伤口根本无法清理，已经导致他全身感染，性命垂危。
“他说，请你安心的离开，不用挂念。”走的那天，外婆拿着孩子的血，翻过两座小山丘，决定再去看看多吉，但被多吉的妻子挡在了门外。外婆看见多吉夫人的眼睛哭肿像对儿鱼泡，帐篷门口放着几十条破烂带血的纱布。
“他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外婆哽咽了，从怀里掏出那个玻璃小瓶子，里面装着自己孩子的血：“请把这个交给多吉，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夫人接过玻璃瓶子说：“那您跟我来一下。”
她领着外婆来到一颗隐蔽的树下，从树根里挖出一块儿粗布小包裹。
夫人打开小包裹，粗布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海螺化石，系在一根闪着五彩光晕的光滑羽线上，夫人一边把海螺化石带到外婆的脖子上，一边说：“多吉昏迷前交代过，如果您把血送过来，这个海螺就一定要交给你。有了它，那些人不会骚扰你们。另外，请务必把它传给您的第一个外孙女。”
“我的第一个外孙女？可我的女儿都才刚出生。”
多吉夫人耸耸肩说：“您别介意，多吉常常这样神叨叨的。他坚持说，也许再过十几年，您就会有一个外孙女。十几年看起来很长，却实在很短，到时候请您好好照顾她。”
外婆茫然的点点头。她拜别了多吉夫人，抓紧挂在胸口的海螺。她要赶紧离开这个充满鬼怪的地方。她一路小跑往回赶，恨不得踩着风火轮，瞬移回到安全的城市里，生怕旁边的枯木丛里，又忽然跳出一个怪人，要剜掉她的肉，要抢走她的孩子。当她一路快跑上了山头，才累得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望向金达庄园的方向，那个被烧成废墟的贵族庄园，曾经庞大雄伟，现在只是一堆焦糊的黑碳，时不时被风吹起死寂的灰烟。
外婆心里还装着刚刚过去的夏季，那是高原最美最舒适的季节，阳光艳而不烈，各色花朵不分秩序的占领着各自的山头。金达家族本来是个富裕的贵族家庭，他们的庄园不像中原地区的曲折层叠，没有浮夸却自带开阔方正的气度，有欧式风格的园林里折射着雕花门廊的玻璃花斑。后花园打理得很仔细，有精心栽剪的绿树红花，还有彼此呼应的奇石小溪。在房檐和大树的阴影间，跳跃着满眼金光。
那时，外婆抱着自己不到一岁的孩子静立在金大庄园的后花园里等候。
驼背瘸腿的多吉大爷，身着讲究的土褐色短袍，一瘸一拐的朝她走过来。
“夫人。”多吉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容，但他面容怪异，把外婆吓了一跳、
“请跟我来，小姐在后堂等您。”多吉向外婆鞠了一躬。
外婆抱着孩子跟随，独特的园景像一幅幅画流转到她眼里，她张大嘴赞叹：“啊呀，您这园子打理的真好。”
“这都是小姐亲自打理的。老爷身体不好，小姐持家已经好几年，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在处理。我这个管家只管在外面跑跑腿儿。您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时找我帮忙，嗯那。”多吉扭过头来，用他那双大小严重不对称的眼睛，朝外婆抛了个媚眼。
转过一个小池塘后，外婆看见一个富丽的背影，静坐在树藤椅上，满园花香似乎就是从她那缀满头花珠宝的长发上散溢而来。
多吉大爷朝那儿一指：“那就是我们金达小姐。”
走近后，他轻唤一声，生怕惊到她：“小姐，徐夫人来了。”
金达小姐缓缓扭过头，她俊美的面庞上满脸病容，满头乌发簇拥着苍白软塌的皱皮。她看了看外婆手上的婴孩，然后礼貌的点点头。
外婆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金达美人，居然病得像个将死的小老太太。
她倒吸一口气问：“金达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我可以医好你父亲，也许可以……”
金达小姐抬起手摆了摆，飞舞的木涎花从她指尖掠过：“不用了。救父之恩无以为报。听说您孩子最近缺奶水，我为您寻了位乳母，仅表谢意。”说完她紧皱眉头，看似痛苦不堪。
外婆伸手过去，想要给她看看。
多吉大爷立刻把一只跛脚蹬上来，挡在外婆面前，拉住她的袖子说：“让我家小姐休息一下吧。我送您出去。”
外婆刚上高原不久就接治了金达小姐的父亲。其实那是很简单的细菌感染，用点抗生素就能解决。但是传统草药束手无策，拖了大半年。被当地医生判死的病人，让医术平平的外婆给救活了。之后金达家就经常给外婆送吃送喝送补给，视外婆为救命恩人。但是这次，他们莫名其妙把外婆请到家里做客，见了一面小姐，送了一个乳母，就匆匆把人撵走，显得有些失礼。
多吉大爷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一路把外婆送到了离军营不远的湖边。万里无云，圣湖蓝绿色的湖面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水，一堆盛装的男女跳着同手同脚的奇怪舞蹈，围着圣湖转悠，领头的两个大汉扛着一只毛茸茸的死狼。
多吉大爷指着那群人说：“这些人都是巫医，他们正在做狼祭。抬着野狼围绕圣湖转一百八十圈，然后狼血滴入湖中，这湖今天转完，狼祭就圆满了。”
外婆无所谓的点点头，她是医生，从来不信这些鬼把戏。
多吉大爷看了外婆一眼，继续说：“这世界上有太多神奇的事情，我们只是没有遇到，没能理解，不是吗？谁说这狼祭一定没道理呢？”
外婆没啃声，又点点头，她只是觉得巫医们跳的舞挺好看。
“徐夫人，你真的想帮我家小姐吗？”
外婆认真的转过头来：“如果金达小姐愿意让我诊治，我当然……”
“徐夫人，”多吉大爷打断她的话：“小姐不需要医生。”
他直勾勾看着外婆手中的婴孩儿：“其实嘛，我们有自己的办法，我们不需要野狼血，而是婴孩的血。”这话让他突然变得诡秘恐怖。
外婆吓得夹起胳膊，抱紧孩子连退几步，语气有些颤抖且愤怒：“你们最好不要信那些残忍的巫术。”
“喔哟，并没您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只需要一小滴血。”
“那也荒唐，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肉？”
多吉神色为难：“谁家的孩子恐怕都不行，就得您家的。”
“我看你比你家小姐还病重！”
多吉撇了撇嘴，其实他的嘴太大太歪，看起来整个脸都扯了一下。
尽管他的脸因为挂上了无奈的情绪而显得更加难看，他的言谈举止依然很快就恢复得体。明面上，他是贵族家里培养出来的老绅士，所以必须乖乖把外婆和孩子送回军营。而那时乳母也早早等在了门前。
这天天色已暗，外婆接完最后一个病人，心里又想起那个可怜的小姐，看一看说不定还能治好，总比他们去信那些巫医的好。何况他们送来乳母，简直是救了自己孩子一命。她终于还是背起医药箱，再次朝金达庄园走去。
路上漆黑一片，外婆的火把在山风间摇摇欲摧。夏天正在褪去，夜晚的山风比往日更加阴冷。外婆缩缩脖子，把身上的线毯裹紧。风带着沙迷了眼，一点泪光把火把的光晕开，越映越红，远方山的另一头似乎也红成了一片。
外婆揉揉眼，发下不对，山那头真是火光一片，是金达庄园的方向。失火的锣声震天响。她紧紧医药箱的带子，飞奔过去，越跑近那里，视线和方向就越加明确，转过山角，就看见金达庄园里燎起的熊熊烈火，吞噬了整个黑夜，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人们呼喊着，奔跳着像扔到油锅里的蚂蚱。
外婆站立在高高的山头上，离金达庄园大概还有一里地。她加快脚步，听见自己的呼吸在黑暗的冷风呼啸。而她眼前的火光越来越亮，都能感到热气袭上山头，扑向她，阻慢她的速度。
就在这时，木料房梁瞬间燃烧得断裂，后院的房屋在火焰中塌陷了，发出轰隆巨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座山塌了。外婆心里一紧，那个位置似乎是金达大小姐的闺房呀。许多人朝着那里撕心裂肺的呐喊，却被一声划破长空的怪笑所淹没。“抹去我永生的记忆！哈哈哈哈……”
虽然诡异，却也还分辨得出这尖锐的笑声来自金达小姐，似乎是攥紧她生命最后的气息在呐喊。这怪笑穿过鼎沸的火声和人声，被矗立山头的外婆捕捉的清清楚楚。她还看见那火光莹莹的废墟里腾起一团小小的云雾，慢慢升空，晕化成五彩的微光，慢慢铺开到半个天空进而淡却不见。外婆并不知道自己这是看见了什么，总之不是彩虹也不是云霞。
没等她回过神来，一片破旧的白衣又从废墟中飘出，远处看不清楚，就像有人用杆子撑了面污浊的白旗，但那白旗在风里扭捏一阵，就朝她所在的山头冲过来。外婆慌忙找了团灌木丛蹿进去。
那件破衣服缓缓飘落，烂布条子自带时尚感。白衣的接缝已经灰黑毛刺，腋下和胸前的衣片发黄，衣领袖角全是口子，裙摆僵硬残破。与其说是从几千年的古墓里挖出来的古董，不如说是乞讨者在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裹身布。
外婆屏住呼吸。那破衣服正要耷拉触地时，骤然鼓胀竖立，有男人呻吟的声音，似有似无的从里面翻滚出来，伴着黑雾飘散如轻纱缠绕。朦胧中外婆看见人的骨骼筋脉在里面生长，快速成型。仅仅一两秒的时间，外婆还没闹清状况，一个神情严峻的男人已经矗立在眼前。
他理理自己破烂发硬且变色的衣裳，摇摇头，转而摸摸自己的皮肤，露出欣喜的神色。他一身破烂衣服和一脸高贵牛逼的样子配一起并不违和。他轻抚自己微微卷曲的乱发，把它们挽成团，束在耳边，走到崖边远望金达庄园。
那时外婆像被打蒙了。一个人的骨骼筋脉怎么可能凭空生长出来？外婆从没见过这么出尘脱俗的脸，可是又苍白恐怖得像鬼魅。她心里嘀咕着十万个是什么，惊讶的张大嘴，不知所措的僵在灌木丛里。
忽然，又有一个人从山坡下蹿了上来，他脚底下像装了弹簧，一步一弹跳，比高原上的羚羊还要轻盈迅猛。近了一看，外婆本就已经合不住的嘴张得更大了。那是瘸腿的多吉大爷！
“你是她的护法吗？”破衣男子瞟了多吉一眼，轻描淡写的问道。
“第21代冰崖护法，多吉。”多吉大爷表情严肃，不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言辞也铿锵：“公主请您这次，多给她五十年的时间，她会给你一个惊喜。”
“啧啧啧，她这一身叫什么名字？”
“从母名，小金达。”
“金达，金达。”男子喃喃的琢磨这名字，似乎觉得很有趣。
“公主的请求，你答不答应？”
“千百年都过了，五十年又算什么。你说呢护法老头？”
“千百年都过了，你为了自己苏醒，从她身上剥夺的时间也够多了。”
“其实我并不在乎自己那些时间，最重要的是她不能久活。”
多吉歪斜的面部肌肉激动的弹动起来，看起来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你放心，多的这五十年，只是等待合适的母体。”
破衣男子抬起手，把一撮长长的鬓发卡在耳朵后面，他纤细苍白的手指像骷髅一样，他黑暗无光的眼睛里还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
“那么，”破衣男子想了想又继续说：“惊喜是什么？”
多吉眼睛鼓溜溜转，闪过狡黠的光：“我猜你绝不会让她有任何多余的喘息。可她还对你抱有一丝希望，她赌你还想再见她一面。她说你一定不想再把两个人的生命纠缠在一条线上。”
破衣男子嘴唇微微抽搐一下，转头又望向燃烧殆尽的庄园。
“谁呀？”寂静中他忽然小声问了一句。
外婆一直蹲在灌木丛里，吓得大气不敢出，脚也都麻了。她只不过忍不住挪了挪腿。那破衣男子就像把闪电做的利刃，划破灌木丛，站到了她面前，一双冰凉的大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从灌木丛里拖出来：“知道藏在木涎花丛里隐蔽气息，忘界人嘛。哪个部族？”
“普通人一个！普通人一个！我认得她！”多吉赶忙叫道，尽管外婆的脸已憋得通红，因窒息而扭曲，多吉还是很快认出了她。
破衣男子松开手，把外婆丢到地上：“是你教她躲到木涎花丛里的？”
“啊？”多吉看看正哇哇大咳的外婆，结结巴巴的说：“没，没有。”
外婆趁机连着几个滚爬，躲到了多吉背后。
“是个没入界的人吧。忘界的规矩，未入界者，见术杀之。”那破衣男子嘴里轻悠悠飘出一句：“杀了她呗。”
“不行！”多吉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破衣男子好像没有听见多吉说话，他眼神里虚无缥缈，就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没有生气。她慢慢朝瘫坐在地下的外婆走过去。
外婆吓得浑身僵直，脑子被一团乱麻般的胡思乱想占领起来。
然而破衣男子擦身而过。他没能被破裤管包裹住的小腿肚子，在外婆的手臂上擦过去，冰凉凉的。他甚至看都没看外婆一眼。在他眼里，外婆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捏不捏死都一样。他瞬间就已忘了身边这只蝼蚁，只是径直走到了多吉面前：“哎哟，你们冰崖护法法术太差！她要是重生，记得带上法螺，否则用不着我动手，她也会被其他忘界人生吞活剥了。”
说完，他甩甩头发，走进了黑黢黢的林子里。
多吉慢慢爬起来，长舒口气：“呼，他算是答应了吧。”
那一夜过的特别漫长，爬山、遇仙、惊魂未定又被多吉拉去救治被烧伤的金达家眷。据说金达小姐被烧得尸骨未存。但外婆怀疑，她的尸骨是不是化作了那团云雾，散发成五彩的微光，暂时安息在云朵里。听说有吟游艺人把金达大小姐的生前善事编成了歌曲开始传唱，结局本来是悲凉的，多吉却告诉传唱者，把结尾改成这样：“美丽善良的姑娘，幻化五彩的虹光，她粉碎的灵魂，随烈焰重汇于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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