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成长的过程中都会结识许多新朋友，告别一些老朋友，他们像来往匆匆地过客，不管我们愿意与否，短暂地停留之后便会离开。也有一些人，我们早早地相识、共同成长，一起嬉笑怒骂、一起犯错出糗、一起交友恋爱……他们会长久地停留在我们的生命里，我们称之为——发小。
我、晴天和胖子是发小。原以为我们仨人中的两个会变身王子与公主携手走进爱的礼堂成就童话故事般的美好结局。然而纵使你对生活有千百种猜想，现实却往往以一种出乎意料的形式呈现。
我是在农村出生长大的，至今父母仍住在那里，大路口进去十米右拐走二十米左后再左拐，就能看到我家的房子。从我家往南直走30米左右有一栋屋檐上有鸽子雕塑的房子，那是晴天家。胖子家就在晴天家对面，中间隔着一条水泥路。在上学之前胖子都很少和我们一起玩，只有我和晴天两个人是形影不离的。
晴天比我大两天，和晴天相识是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我们住在在同一家医院的同一个病房里。我们的妈妈是好朋友，仿佛约好了似的同时怀孕了，本来她们期待着生出一男一女好定下娃娃亲的，结果我和晴天只能像她们一样成为姐妹。
三天后我和胖子初次见面。这个两岁多的胖嘟嘟的小男生第一次见到我和晴天的时候，并没有像别人家的哥哥那样对这两个幼小的妹妹表现出爱心呵护的模样，相反，在一脸嫌弃地说出“丑东西”三个字之后便再不愿见我们。如果人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出生之初的话，估计胖子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至少对晴天会悔不当初。
听大人们说，晴天从小就表现出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品质，不是聪慧过人，也不是调皮捣蛋，而是上一秒还是温婉可人的小姑娘，下一秒一个巴掌就把我拍哭了，自己却乐得“咯咯”笑。要不就是我们俩正“你拍一，我拍一”玩得开心，她会突然拉住我的胳膊一口咬下去，直到我的哭声把大人引来才住口。面对看着我的胳膊上已经出现淤血的一圈牙印又心疼又生气的妈妈，晴天会立马换上一副可怜兮兮地天真面孔，说自己就是牙痒痒了，妹妹——也就是我，说在胳膊上咬一下就不痒了，还主动把自己的胳膊伸过去，所以她就咬了。面对一脸委屈的晴天，妈妈也不好再责备什么，只是教导下次不可以这样了。但小孩子还没长记性呢。
所以大人说的这些事我是没有印象的。我对晴天的记忆是从一场惊吓开始的，也许我的记忆就是被那次惊吓按下了开启键，使得后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晰地留存在我的脑海里，至今不能遗忘。引起那场惊吓的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小孩子间的恶作剧，只是我的反应有些激烈，后果有些严重。
慢慢长大的晴天对于突然打我或者咬我这种简单又直接的疼痛带来的快感已经有些厌倦了，于是，她的不知道是什么构成的脑袋里又有了新想法。一个夏日的傍晚，我们正在小河边踩水玩儿，用脚在河滩的淤泥里踩出一个坑，很快坑便会被仿佛是地下涌上来的水填满，然后再踩一个坑，再看着水涌上来，循环往复，乐此不疲。晴天突然说找到了好东西，要送给我，让我伸出手接着。我乖乖地伸出双手，期待着看到一个希奇宝贝，然而下一秒却发现一只田鸡正蹲在我的手上，鼓鼓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那一刻我忘了哭喊，也没有动手去把这个可怕又丑陋的东西摆脱掉，只是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直到那只田鸡自己跳到地上逃走，我才慢慢回过神来，没有哭喊，脸色煞白地回到家。妈妈看出了我的反常，追问之下我才断断续续说出了事情的经过。第二天父母带了去了医院，说是因为受惊吓，眼睛变成了蓝色，治疗了许久才恢复正常。后来偶尔会想到，如果当初不治疗我会不会就有一双外国人一样的蓝色眼睛了。
惊吓事件之后，我们的二人组拓展成了三人行，胖子也成了我们的好朋友。胖子加入这个小团伙的时候有个颇为豪壮的宣言，主要是对着晴天说的——你以后不准再欺负言言（指我），你要是再想打人、吓唬人，就冲我来，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怕打，也不怕田鸡。
后来我才知道，胖子是我妈以一天一袋小饼干的代价给我找来的保护伞。但晴天对我恶作剧的次数真的减少了，我们又整天黏在一起，像一块分不开的泡泡糖。倒是胖子，会时不时地书包里跑出一只大龙虾、做好的数学作业本不翼而飞、课间正睡的香呢后脑勺上突然挨一巴掌，上课起立喊完老师好再坐下的时候一屁股坐地上了，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板凳还是在屁股下面的……每当胖子出现这些“意外”的时候晴天都在附近，看到胖子出糗笑得张扬又放肆，一点儿也不掩藏。一旦问起是不是她干的，承认地也是大方，仿佛是干了件光荣的事似的。胖子既不哭鼻子，也不报复回去，他有一套理论：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好男不跟女斗，男人不能打女人……胖子从他那个当教书先生的爹那里学会了这些，并立志要做个绅士。晴天没有一个当教书先生的爹，也没有一个名门闺秀的妈，所以，她不要当淑女，只想开心就好。
当然，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能愉快玩耍的。春天柳树发芽，我们会去掰很多柳条回来编花环。就是把几根柳条绕成一个圈，女生还会在上面插几多路边摘的小野花，戴在头上之后女生就成了公主，男生就是王子，接下来就要成亲了。自从胖子以保护我的名义成为我们的玩伴之后，我对他就有了些崇拜的意味，玩成亲游戏的时候便希望做公主。可胖子多数时候会选晴天做新娘，当时我想，他是怕晴天生气又来整我们吧。后来我想，也许并不是那样。喜欢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种在了我们心里，经历过时间的风雨，在一个秋天的早上生根发扬。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填满我们心里的空间，但也许，就像它悄悄生长一样，会在某一时刻悄悄枯萎，从此成为心里的一道疤，一个触不到的伤口。
晴天和胖子的关系发生戏剧性的转变是在初中的时候。突然地晴天不再欺负胖子，反而会笑盈盈地和他聊天。一开始，胖子对晴天的转变很是谨慎，以为她一定在憋大招，所以处处留心。我也好几次问过晴天她到底想干什么坏事，我们都是初中生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整天打打闹闹，而且欺负人是不对的。晴天把脸凑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你不会是喜欢胖子了吧？才没有！不要瞎胡说，我们是好朋友。直到我着急得满脸通红，晴天才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悠悠地说，对呀，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不是该好好相处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晴天还是和胖子友好地相处着，大家便也渐渐习惯了。慢慢地，我发觉这种好有些不对头。放学回家的路上，胖子说一个笑话，其实并不好笑，晴天却会“咯咯咯“地笑上好一会。三个人一起去吃东西，晴天总点胖子喜欢吃的，而忘了我那份。直到我明确地表示自己不是只喜欢吃薯条，晴天才会笑嘻嘻地拿过一块鸡腿，放在嘴边吹两下，递给我说，我都帮你吹凉了，不烫手，快吃吧。周末去街上玩的时候，夏天会换上漂亮的小裙子，淡淡地擦上口红，和胖子并排走着，有说有笑，胖子也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我觉得该和晴天谈谈了。
女孩子不能早恋，我们还小，应该好好学习。
我和你，还有胖子，我们是不是铁三角。我是不是会给你买吃的，和你一起上街玩，还互相讲故事听。那胖子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怎么不能一起吃东西、一起逛街、一起说笑话呢？
好像是这个道理，我一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但我们就要中考了，还是应该以学习为重，不能总想着玩。
好的，我们去学习吧。
就这样，我们的谈话结束了。晴天和胖子还是原来的样子。
高中的时候，我和胖子还是在一个班，晴天却走了。这件事发生的也很突然。暑假的时候我们还约好以后一起学理科，开学前几天晴天告诉我们她搬家了，要转学去另一个学校。我以为，我们就要这样分开了。
刚开学的时候，晴天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她有一部手机，是妈妈送的升学礼物，我家的电话正好是装在我卧室的，所以我们的联系很方便。一开始我们会聊各自的新班级、新同学、新老师，我还会告诉他胖子长高了、变瘦了，再也不是“胖子”了。然后在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把关于晴天的消息告诉胖子，胖子总是听得很认真。后来，我开始和晴天抱怨功课难学、考试成绩不理想、作业多得做不完、觉总也睡不够，晴天会和我说某个打篮球的男生很帅、说话好听的男生很温柔、有个班草最近对她很好……每当晴天说得过于投入的时候，我便会提醒她——我们的任务是考一所好大学，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只是晴天永远都不会听我的。
有一天，当晴天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口中的男生不再是许多个，而变成了固定的一个。
言言你知道吗，男生的手比女生的大，手掌很厚实，暖暖的，握起来特别踏实。
晴天，我们今天分班了，我选了理科，还是和胖子一个班，你分班了吗？选的文科还是理科？
言言，我知道为什么偶像剧里都喜欢拥抱了，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抱住那种感觉真是太幸福了，我喜欢。
这次考试我没发挥好，成绩掉了一点，有点影响心情。你们也月考了吧，你考的怎么样？
言言，你知道为什么那些成双成对的男生女生走在路上都是男生把手搭在女生肩上或腰上，而不是女生搂着男生呢？可能因为女生矮，要把手放在男生肩膀上太费劲。
今天老师说以后下午要上第四堂课了，晚饭都没时间回家吃，可以在校门口买小吃了，那家新开的糯米团子店我想了很久了，明天就要去尝一尝。等你来我要带你去吃东西，我们校门口好吃的可多了。
言言，你谈恋爱了吗？快点找个男朋友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约会了，一定会很好玩。要不要我给你介绍，我们学校好多帅哥。
上学的路上我不再主动和胖子聊晴天，但胖子总会提到她，而我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说班级趣事，然后很快把话题接到学习上，绝口不提晴天和男生的事。只是胖子还是会执着的把话题聊回来，我们仿佛是两个斗智斗勇的辩手，一个竭力隐藏，一个努力挖掘。终于，胖子还是知道了晴天交新男友的事。
胖子开始给晴天写信，让我负责传递，我是不情愿的。
我给你地址，你自己寄不就好啦。
不知道为什么，胖子坚持要我亲手交给晴天，仿佛这样晴天就会回心转意似的。就这样，胖子连续写了一个学期，一周一封，晴天一封也没有回。
我一边因为胖子对晴天的执着生气，一边又因每周一收不到回信的胖子脸上难掩的失落而难过。有时候，我觉得晴天太无情，打电话的时候便有些愤怒。
晴天，你知不知道胖子最近又瘦了，他都给你写那么多情书了，你就不能回他一封吗。胖子对你那么好，小时候任你欺负也没记过仇。你们初中的时候不是关系挺好的，怎么现在说断就断了呢。晴天，你太无情了。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晴天怕是要生气了。
言言，你喜欢胖子吧？话筒里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一点儿也听不出生气的成分。
我一时语塞。
你早就喜欢他了吧。近水楼台先得月，去跟他表白呀。
可是他喜欢的人是你呀。
我有男朋友了，再说，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终于，我还是没有勇气去跟胖子表白，胖子也一直忘不掉晴天，只是情书不再写了，换成了折纸鹤，每天一只，折够一千只的时候愿望就会实现。上天似乎被胖子的真诚感动了，没等纸鹤折完，晴天就回来了。
高三开学第一天，晴天出现了。
她的归来和离开一样突然，只是离开时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回来时却只有她一个。妈妈刚生了小弟弟，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之后同小三再婚了。一次搬家，一个新的生命，终究还是没能挽回一颗变了的人心。
回来后的晴天仿佛换了个人，一心只想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每天我们三个人一起上学，放学，讨论功课，不谈情不说爱，为了高考拼尽全力。
最痛苦的时光也是最快乐的时光，我们生活在其中。
高考结束，我去了北方的一所高校，晴天选择去南方，胖子追随晴天报了同一所学校。我们仨再次分开了，只是这次我成了独自一人。
大学四年我忙着兼职，社团活动，考研，连寒暑假都很少回家。我跟家里人说是因为假期有实习机会，我不想放弃，还有学习上很多事要做，在学校查资料比较方便。但我知道，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我不回家，是因为不想见到胖子和晴天，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秀恩爱、撒狗粮，而我还得装出替他们开心的样子，这太难了。
时隔这么久，晴天早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胖子的眼里只有晴天，所以他看不到身边我的存在，就连我自己也以为那不过是小女生的年少无知。直到身边的女生一个个谈起恋爱，每当有一个男生出现我的脑海里都不自觉地想起胖子，以至于我没办法接受其他男生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自孩童时代就产生的那份感情，可能早已扎根心里，在没有阳光的环境里顽强地枝繁叶茂，直至填满我心里的每一寸空隙。
大四那年，晴天和胖子分手了，原因是胖子要去一个非洲国家援建，想趁着年轻多赚点钱娶晴天；晴天觉得非洲太远不想让胖子去，她爸给她的嫁妆钱够他们在老家买套房子安稳生活，但胖子作为男人的自尊让他不愿拿着那个抛妻弃子迎娶小三的老丈人的钱过日子。两人就这样吵翻了。胖子让晴天等他五年，五年之后他一定回来娶她。
之后的几年，我们各自忙于自己的生活，渐渐少了联系。
有一天，晴天打来电话。
言言，我要结婚啦！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胖子回来了吗？怎么没有通知我呢。
不是胖子，是高中那个男生，你认识的。
……
幸福就好。祝福你！
嗯！一定要来哦！
那还用说。
……还有，胖子还不知道，他在国外，回来也不方便，就别通知他了。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有些茫然，就好像思想脱离了肉体，成了一个不能思考，无法言语，甚至不能行动的木头人。又好像五脏六腑被人掏空，整个人空落落、轻飘飘的。胖子该怎么办，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婚礼前三天，大清早妈妈打来电话，心里疑惑着妈妈怎么会这么早找我，一边接起了电话。
起来了吧。
嗯，刚起。这么早打电话是家里有什么事了吗？
家里没事，你今天吧？早点回来。
好，我收拾下就回去——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小胖回来了。妈妈没有再多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胖子回来啦，怎么没告诉我呢。赶在这个时间，是知道晴天要结婚了吗。见了胖子我该跟他说什么呢。他不会去抢亲吧。不可能不可能。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脑袋里乱糟糟的。算了，算了，不想了，见了面应该就有答案了。
地铁转高铁，高铁转大巴，到家时已是中午。一进门，屋里冷冷清清的，厨房没有做饭的身影。放下行李准备打电话，妈妈从门外进来了，一脸肃穆。
妈，没做饭吗，怎么了？
天天要结婚了，你知道吧。
知道，她给我打电话了，今天回来本就是想帮她准备婚礼的。但是胖子怎么会回来，晴天特意嘱咐不要告诉他的。
小胖不是因为这个回来的。
小胖出事了……唉……年纪轻轻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了你艾阿姨……
出事——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不会的。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心里一团乱麻，有些突然出现的悲伤在悄悄蔓延……
听说是工作的时候小胖意外从机器上掉下来，就那么摔死了。人是直接送的骨灰回来的。太突然了。
我有些无措……胖子在外面的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但那就像做手术前签的风险清单，是小概率事件。而且都四年多了，马上就到五年期可以回来了，怎么就出了这样的意外呢？……胖子向来都是小心谨慎的人，怎么这次会这么不小心呢……一时很难让人接受。
葬礼是在两天后举行的，晴天没有来。那天没有下雨，甚至都不是阴天，太阳依旧明亮地照着，人间的悲欢始终与它无关，多么无情啊。晚上晴天打来电话，握着手机许久无言。
胖子死了……我先开口了。对于她不来参加胖子的葬礼我是有些生气的。
……我知道……
又是沉默……
言言，我觉得……胖子的死……可能……与我有关……
突然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悲伤、气愤、无奈又揪心的情绪，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只能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前两天我发了一个穿着婚纱的朋友圈，因为很久不发朋友圈，就忘了屏蔽胖子……
两天前，正是胖子出事的那天……
后来晴天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怎么挂的电话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人哭了好久好久，仿佛心里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情绪一下子都释放出来了。如果当年我早点阻止他们的早恋，如果我不当他们的爱情信使，如果我早一点和胖子表白——告诉他身边不只有晴天一个女生，还有一个从小就傻傻地暗恋他，并因为他至今单身的我，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桌子上的相框里有张三个人的照片，还是大学毕业的时候一起拍的。那时候的我们还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还没有经历过人生的风雨，还可以笑得那么生动，仿佛生活可以一直这样笑着走下去，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没有去参加晴天的婚礼。我们都长大了，该学会独自面对生活。
带着胖子没有过完的那份人生，我向人潮拥挤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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